绿(绿泡泡是什么意思)

——谢谢你。我很幸福。

 

文/晦明有一段时间，我总是不快乐生活按部就班，我有条不紊地度日，但一不留神——往往是在下班后，或者周末刚睡醒时——就会被某种空虚感击中，不致命，但也不痛快为了消解烦闷，我常在闲暇时搭地铁到市郊，挑着人迹罕至的野滩漫步。

某一天，我走着走着，感觉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四下漆黑一片，星月也掩于薄云，我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心被猛地一揪，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才鼓起勇气定睛望去沙滩上赫然趴伏着一具人体我原以为是死尸，但仔细打量之下，对方露出衣袖的指尖在微微颤动，胸口也略有起伏。

我赶忙叫了救护车，送她去了医院她就是吕泡泡我问她姓名，她用绿色彩笔在纸上画了一连串气泡，但绿姓太罕见，于是我自作主张，在登记身份信息时让她姓了吕她是搁浅的人鱼，自行切开了黏连成鱼尾的双腿，决心离开大海、来到人世间。

医生则认为她是个身患罕见病的人在接受了一系列与呼吸系统有关的手术后，她才得以正常生活，而腿部鱼鳞状凹凸不平的皮肤和肌无力只能慢慢调养她没有声带，无法说话，最初也不识字，好在大体听得明白她住院时，我日日看望，出院后，我带她回了自己的出租屋，每天下班推着轮椅与她散步。

她一开始只吃鱼虾水草一类的海产，后来才逐渐适应其他食物我既没有照料病人的经验，也不懂如何跟女人相处，难免要向认识的人请教他们认为我疯了，听我说起人鱼的事，望向我的目光也染上几分怜悯“你把这种来路不明的女人养在家里，就不怕哪天把你家底儿偷空了？”。

她行动不便，也没什么物质欲望，我想象不出她有这么干的动机何况为了给她动手术，我已经把这些年攒的钱垫了大半进去“你小子是不是对这人鱼姑娘有什么非分之想？以为做了人家救命恩人，对方就会以身相许？”不照顾她就像照料一株几近枯死的盆栽，看它饮水，着新叶钻出枝干，看它重获新生。

第一次了解世界时曾体会过的新奇重新降临我为此着迷我心想，她既听得懂我们说话，想来是会汉语的教认字太慢，拼音效率比较可观，于是我下载了教学视频，留给她白天在家看除此之外，我还买了注音的儿童绘本、一些柔软的毛绒玩具和一缸鱼，不过她似乎对宠物店橱窗内的小猫更感兴趣。

两个月后，我们之间的交流基本没了障碍我说话，她把想表达的意思用拼音写在纸上“是人鱼都不会说话，还是只有你不会？”——都不会我们的呼吸系统为了适应水中生活，舍弃了不必要的部分，其中就有声带“那你们彼此怎么沟通？”。

——吐泡泡“吐泡泡？”——我们把汉语转化成大小、频率不一的泡泡当然，不同地域的人鱼使用不同语言“你真叫绿泡泡？”——本来也有其他名字，但大家都这么叫，就习惯了我给她读小美人鱼的童话，顺带着教她认字她说这个故事在人鱼间耳熟能详，其真实版本是人鱼为了留住考察的科学家，不得不派出最为貌美的女性上岸引诱，于是拿了皇室资金的科学家出于私心，留在了荒僻的海边，因此人鱼存在的秘密才没有暴露。

后来，以科学家和人鱼的后代为中心，在海边聚起村落，当时村里所有哑巴妇女都是上了岸的人鱼再后来，岸边兴建城市，人鱼族群便往深海迁徙而去“但你为什么上了岸？”——因为我吐出的泡泡是绿的，长老认为这是不祥之兆。

也许是某种病变，但负责看病的人鱼怕传染，不愿靠近我“所以你不得不背井离乡？”——也不是没人逼我走“你还能吐泡泡吗？我想看看”——不能了上岸之后，我就无法再像人鱼一样呼吸了半年后，她的腿好了不少，无须再坐轮椅，也偶尔出门走走。

我给她买了手机，教她用电脑，周末带她逛公园和游乐场她总是很平静，吃到甜食时会因惊喜而怔愣一瞬，但也仅限于此她回话只能通过手机打字如果我说了话，就意味着她要停下脚步或者放弃观望四周，索性我也极少开口在那些沉默着并肩而行的时候，我常在想，她从前过着怎样的生活？。

天生与众不同的绿泡泡令医生望而生畏的绿泡泡离群索居的绿泡泡她是怎样下定决心上岸、又是怎样切开鱼尾的？我瞥向她露出长裙的小腿，皮肤如陨石坑般起伏不定，有如鱼鳞被拔光后的残垣，内侧对称地遗留着两道长而狰狞的疤，看上去永远无法消褪一般。

又过了两个月，我下班回家，闻见厨房飘出饭菜的香气人鱼在海中从来都是生吞活剥海鲜进食，但她烹制的菜肴竟可口得出乎意料她又学着开了网店，将彩色珠子编成手链，因为审美品位上佳，材料虽寻常，销量却也不错之后，她去附近的烧烤店应聘了厨师，经常忙活到深夜才回来。

——明天跟我出去一趟吧周五下班，她还在烧烤店打工，我看到桌上留着张便条她已经能写简单的汉字，但“趟”用的是拼音落款画了两个圆圈，又细致地描了高光茶几上摆着她串手链的原材料，有几根编到一半，绿色的珠子像泡泡一样。

我看着那些大小不一、错落排列的珠子，猜想着它们在人鱼语言中的含义她是不是想尽快自力更生，然后远走高飞？这样的阴霾盘桓在我心头她若离开，想必我会再度落入令人憋闷的空虚里然后呢？循规蹈矩地度此一生？我相当疲惫，摊开沙发上的被子准备睡觉。

家长恰在此时打来电话，催我去见同城的相亲对象“人家条件不错，你态度好点儿，要是能成就再好不过了，她爸妈是我们的老熟人……”我随口搪塞着，疲惫和焦虑轮番把眼皮往下扯“……我听那谁说，你最近迷上了一条鱼？”。

“没有的事儿”“还是个女人？他说的乱七八糟的，我也听不懂……你老大不小的了，不要再沉浸于什么梦想或者幻想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要不去看看心理医生……”我挂了电话，闭上眼，久久未能成眠半梦半醒间，我听见吕泡泡轻轻开了门，蹑手蹑脚地往卧室走，其间步子停顿了一下，又调过头来，给歪在沙发上的我掖了掖被子。

翌日，她带我去了海边，斥巨资包下一艘快艇原来她攒钱为的是租船，我心下轻松不少能坐数十人的船上空空荡荡，除我们二人，只有驾驶员独自在前舱海岸线逐步消失于视野，蓝色一望无际，我们站在甲板上吹风不知过了多久，海面上朦胧地浮起一层雾，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串亮晶晶的手链，用力抛入海中。

快艇继续行驶不多会儿，船后涌起浪花，我看到两个脑袋在水面起伏，正要把救生圈丢下去，就瞥见了他们身后的鱼尾为首的老妇扬起吕泡泡丢下去的那串珠子，冲着她挥了挥，她似是笑了笑而后二人停在原位，在视野中愈缩愈小，消失在腾腾水雾之中。

“那些珠子代表着什么意思？”——我很好。不必担心。她又掏出一串手链，同样缀满大小不一的绿水晶珠，捉过我的手戴了上去。“这串呢？”——谢谢你。我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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