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父女门光头_光头父女批哩批哩学会了吗

Mark wiens

发布时间:2024-04-21


▲ 京韵大鼓剧照一“啪——啪啪!”伴随着鸡毛掸子的抽打,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咒骂:“小赤佬,小瘟丧!你今天为啥这么高兴?唱个没玩了我叫你唱,叫你唱!”“妈妈,我错了,别打了,我错了

湖北父女门光头_光头父女批哩批哩学会了吗

 

▲ 京韵大鼓剧照一“啪——啪啪!”伴随着鸡毛掸子的抽打,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咒骂:“小赤佬,小瘟丧!你今天为啥这么高兴?唱个没玩了我叫你唱,叫你唱!”“妈妈,我错了,别打了,我错了嘛!”这是一个女孩子连声哀告。

“啪,啪,啪!”这是耳光的搧打,又传出这个年轻女人的呵斥:“小娼妇,你怎么不唱?叫你给我唱,你就得唱唱呀,你给我张嘴唱!”“我错了,我错了呀!妈妈,别打了”还是那个女孩子在连声哀告“啪——啪啪!”这回,只听见木板狠狠地拍击和长长的抽泣……女孩子已无气力哀求。

每每听到这样的打与骂,住在离上海“大世界”不远的一条小里弄里的居民都知道:这是罗家的主妇冷氏在“教子”母亲打孩子多少总得有些缘由,起码是孩子不听话,但罗庚武的女儿打小就听话,听话极了偏偏打小就挨打,有时还打得挺狠。

为什么?——不为什么这是习惯,也是嗜好,好像抽大烟,打麻将,罗门冷氏就有这个习惯和性子她果真天生如此?也不是她很美:不高不矮的身条儿,鹅蛋脸庞,通观鼻子,肌肤白细出众的漂亮倒是天生,而那暴虐的习性却是娼窑学来的。

姓名,籍贯,年龄,父母等在个人履历表上最容易填写的内容,冷氏一概不知,也是心中的奥秘:一个贫苦农户把她由乡村卖到苏州,由姑娘变为娼妓以后,她就无从知晓自己的来历与过去,后来也就不大想知道了在动物般的生活方式里,无智便是幸福。

后来冷氏的一切,即全部的优点和缺点、肉体和灵魂,都适应着这种特别的职业和另类的生活她的理想是将来当个鸨儿鸨儿,是“卖肉”王国的君主对冷氏来说:鸨儿是老板,是老师,也是一些人的对头鸨儿先是自己老挨打,后来是自己总打人;先是自己受别人欺辱,然后自己又欺辱别人。

鄙俗,乖戾,突发的暴虐,骇人的咒骂以及反复无常——这些娼窑里的孵化物,渐渐成为一种传统前辈身上的这一套,都被冷氏继承下来恰逢民国盛世,孙文成立民国政府,末代皇帝从北京前门火车站登上日本兵车直奔天津,日本军舰向大沽开炮的时候同时,段祺瑞政府向游行示威学生开枪。

一边是北伐军发动总攻击;一边是上海游戏场有了裸体跳舞在这样一个动荡变幻无常的年月,发财,谋职,创业,破产,倒闭,几乎是瞬间之事在娼窑度日的冷氏,也开始筹划自己的生活与未来她相中了江湖卖艺的罗庚武,杂耍圈子里谁不知道这个演双簧的!多才多艺,能说会道,从个头到相貌,在圈子里是挑得出、叫得响的。

冷氏与之相好多年,她算了算自己三十多岁的年纪,又掂了掂积攒的“私房”足够应付三年五载的于是,决计把自己嫁出去,她首先想到了罗庚武嫁到罗门,也算是“从良”了“从良”后的日子咋过?回答这个问题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复杂的,一时难以应答。

但对她而言,就再简单不过了一句话:照着鸨儿的样子过!因为打小就被踩在脚下的她,觉得鸨儿就是个直立的人,是自己的榜样冷氏除了做几件衣服,买些廉价首饰以外,就是一门心思攒钱买下几个小妞儿通过言传身教与恩威并施,费不了多少时间和功夫,就把她们变成娼妓,自己则顺顺当当成了鸨儿。

这样“出生”的女儿,叫做养女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多久冷氏手里有了几个养女一旦成了鸨儿,享福的日子就来了其中有个清秀并不伶俐、听话却不乖巧的女孩子,取名罗燕笙前面说的那些“啪啪啪”的板子和耳光子,十有六、七是落在她的身上。

为什么?因为她不善察言观色,不懂讨好卖乖,看见妈妈脸色不对,不会悄悄躲开,就像在等着挨打挨了打,又不懂得跪地求饶只会说“我错了”这三个字,翻来覆去说上几遍,不但没能给妈妈消气,反倒增添恼怒母亲打孩子,多少得有点缘由,起码是孩子不听话吧?偏偏罗燕笙听话,且非常听话。

可为啥老挨打?不为啥——这是习惯好比一天要吃三顿饭夜里,躺在床上的燕笙借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之光,看着身上的斑斑淤血,既使手掌轻轻地抚摸,也是疼痛难忍一边,簌簌地搓着麻将;另一边,簌簌地眼泪成行天亮了。

劳累了一夜的母亲刚刚入睡,早早起床的养女开始了劳累洗,扫,擦,涮,倒尿壶,烧开水,诸事完毕,就该收拾自己了所谓“收拾”就是用劣质脂粉把泪痕和淤血遮盖好,用细布条将胳膊或腿脚上的伤疤裹严燕笙有一头密实丰厚的黑发,黑发衬托着圆圆的面庞和白白的肤色,使她带着一股子秀气。

头发总是梳成一条大辫子,于是粗粗的辫子就成为母亲打她的“利器”好像门把儿,攥在手心,再用胳膊挽上一圈儿那么,你就一动也不能动了用力一扯,头皮疼得要死要活清晨燕笙对着镜子,把辫子解开、打散用梳子梳,却不敢使劲,因为被妈妈扯断揪掉的头发,常常顺着梳齿和指缝落下。

所以,长着一头密实头发的她最怕梳头但每天都要梳头,这让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会挣扎在伤痛之中罗庚武过了烟瘾,走进小屋他从镜子里看到了女儿一双满含委屈与惶悚的眼睛他什么都知道,什么也不说吃过早点,擦了擦嘴角,更换了衣衫,掏出“有喴”牌怀表和一方白手帕放入小褂的口袋,最后套上长衫,一切准备妥当,慢条斯理地对妻子说:“今儿让燕笙跟我去游艺场吧!”。

花钱不多而其乐无穷的“大世界”就是的天堂,女儿迫不急待地牵住爸爸的手二去游艺场!上海人谁没逛过“大世界”?没逛过也听说过呀,但谁都不会像燕笙那样地感到欢欣和舒坦来到“大世界”的“京苏杂耍台”,这里汇聚了南北两地各种曲艺和杂技。

有快书,口技,评弹,大鼓,滩簧等等,还有合台演出,观众称之为“什样杂耍”罗燕笙当然是先看爸爸与南金子的“戏迷双簧”啦!在台上二人合演“国剧”,一个自夸文武昆乱不挡,一个自诩唱念做打皆能父亲充当“后脸儿”,即伏在南金子身后,又说又唱。

南金子则充当“前脸儿”,紧跟罗庚武的唱念以及锣鼓点儿,做出相应的口型和身段,且不时地被罗庚武有意刁难,捉弄,故意做出许多怪相这一切,为的就是讨好和逗乐观众只要听到台下的笑声,他们就会更卖力罗庚武宽阔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卖力地抖落着自己的玩艺儿和本事,竭力拴住一批批的围观者,当然也拴住了女儿。

她大笑大叫,又蹦又跳这只在家中畏缩于角落的麻雀,在“大世界”变成盘旋于空的飞燕她喜欢溜到黑屋子里偷看电影那时的电影还停留在只见身影而无声息的默片时代,但罗燕笙看得入迷,觉得在大白布上跳跃晃动的一个外国人特别吸引她。

这人头戴着一顶礼帽,穿着一身西服,领子上打着一个蝴蝶结,嘴巴上一抹小黑胡子他幽默滑稽,生动的面部表情以及特别的肢体动作,让观众看不够,也笑不够爸爸告诉她:这个男人就是驰名世界的滑稽大王贾摩林,也就是卓别林。

罗燕笙嫌自己个头太矮,再怎么伸长脖子,挺直腰板,也还是被前面的观众挡得严严实实有时索性爬到凳子上蹲着或站着,直到电影结束才发觉自己的腿都麻了她喜欢跑到梨园后台去偷看演出同光时期的梨园盛景,只能在文人笔记里看到描述。

到了民国之初,人们看到的已是另一番光景:门口印着金字的红纸海报,写着当晚登场的伶人姓名在煤气灯的照耀下,舞台一片光亮罗燕笙并不在意当晚是谁登台,仅凭那贴金镶银的穿戴,听着那一阵阵铿锵锣鼓和延绵委婉的歌吟以及满台飞舞的刀枪剑戟,她就觉得自己步入了另一个天地。

家里带给她的紧张,惊恐,麻木,呆滞于瞬间融化消褪,感到血在涌动,心在跳动她什么都忘了,忘了父母,也忘了自己,只有眼前戏散了,看客散尽疲惫不堪的父亲拉着兴高采烈的女儿,乘着夜色归去一个盘算着挣钱的多少,一个心里盛满快乐。

凉凉的晚风,高高的残月,远远传来几声犬吠三燕笙心里装满艺人的说唱和表演,嘴里不知不觉地哼了出来:“小东人下学归言必有错,如不然母子们吵闹为何?见三娘把泪啼机房闷坐,转面来问一声东人倚哥”这不是京剧“三娘教子”里仆人老薛保唱的那段二黄原版吗?躺在床榻抽大烟的冷氏忽地坐起,透过窗户看见站屋檐下的女儿,一边唱着一边模仿老生的架势。

“燕儿,你给我过来!”听得母亲一声唤,身子竟像触电抖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学会唱皮黄啦?”“妈,不是学的,是听的爸爸不是带我去‘大世界’吗?我在戏园子里听来的”“你再唱一段,我听听”“借灯光对娇娘用目观望,。

与前妻相貌同一样风光问娘行因何故泪在脸上,莫不是嫌我老难配鸾凰?”让冷氏惊诧的,倒不是京剧“朱砂痣”唱段的本身,而是那条又宽又厚的嗓子居然不带一点童音,倒颇似男声“你可真是个怪物!”冷氏像挖到金银财宝似地,把自己的意外发现告诉了丈夫。

这一天,燕儿也出乎意外地没有挨打从此,冷氏几乎每天都批准女儿跟着丈夫去“大世界”玩,燕笙也巴不得这样无论影院,茶园,还是土台子,地摊,都比自己的家好上千百倍!不管南方小调,还是京津杂曲,都让她心驰神往皮黄,大鼓,口技,评弹……像绵长的溪水注入她的心田。

一天晚上,有客登门冷氏一下子来了精神:洗脸更衣,描眉傅粉,一举一动无不展露出娇嗔妙曼的情态接着,摆上一桌麻将,又设下一桌酒菜这时的冷氏早已忘记眼前还有个女儿客人喝了两杯,兴致来了,想听两句唱在母亲的命令下,燕笙唱了一段皮黄。

客人听了,竖起大拇指,还赏了几个铜板,这可把孩子高兴坏了!她感到了饿,自己跑到酒席跟前,两腿跪在椅子上哇,满桌好吃的!有香肠,有熏鱼,有油炸花生米,还有她爱吃的松花皮蛋蛋黄红得透亮,蛋青黑得发光,这盘菜搁得远了点,可伴着姜末麻油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只顾高兴而忘了规矩的燕笙抓起筷子,夹了一牙儿就往嘴里送;吃完后,又伸直胳膊再去夹一牙儿,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冷氏猛地抓起整盘皮蛋,塞到燕笙的下巴磕儿。

厉声道:“你把这一盘子都给我吃了!不准剩下”说罢,满脸带笑转身去陪客人喝酒罗庚武也在一旁陪着客人什么也不说,只顾喝,喝,喝!他愿意早一点醉,醉后就可以闭上眼睛,看不见妻子与客人酒后的一幕了皮蛋一牙儿,一牙儿,又一牙儿,燕笙已咽下大半。

那蛋黄红得发腥,蛋青黑得发腻,拌着姜末的麻油似乎散发出钻心入肺的恶臭她实在不能再吃了,但在妈妈的威逼下,必须吃,吃,吃!仿佛用筷子送进嘴里的不再是皮蛋,而是一块块腐肉最后一牙儿终于吞下,整整一盘皮蛋算是都塞进了肚皮。

她仍坐在那里,不敢说一句、吭一声,更不能挪挪步只觉得自己就是一道即将决口的堤岸,稍许一摇一动,那如烂泥一般的东西就会立刻从嘴里,鼻孔里,眼睛里,耳朵里,乃至每个毛孔里喷射出来!杯盘狼藉,夜静更阑爸爸醉倒在椅子上,妈妈和那客人也进到里屋去了,墙上的老挂钟慢吞吞地移动着指针。

燕笙依旧坐在席前,用手掌紧紧捂着嘴,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指缝滴到搁在胸前空盘上,那空盘曾经铺满一牙儿一牙儿的皮蛋受虐的女儿,终于向女主人发问了:“妈妈,我是您亲生的吗?”“你怎么不是我亲生的?”冷氏惊诧得挑起了长眉,一把扯开衣襟,说:“不信,你过来瞧呀!瞧我的肚子还有‘花儿’呢?”

“嗯,瞧见了”其实,她在肚皮上啥也没瞧见罗燕笙还真是冷氏所生,是“卖肉”生涯中接待的一个嫖客送给她的得知不慎怀孕,她暗自流泪,夜里难以入睡,为腹中胎儿的去与留痛苦不堪:作为女人,当然想有自己的骨肉作为娼妓,又绝对不能生儿育女。

好在罗庚武说了一句:“留下吧?”“留下孩子,我咋接客?”“你知道有句话吗?叫‘红极易成灰’,你这个行当的女人更易成灰这个孩子现在看来是个累赘,将来很可能是你唯一的依靠”罗庚武的一番话起了作用扣上衣襟,冷氏不再说啥。

孩子很快长大,所有的衣服都嫌小了冷氏从怀里掏出钱来数了数,递到罗庚武手里,说:“天快凉了,拿它给燕笙做一件小丝棉袍和一件夹袍,都要大花缎面的,再买两双绣花鞋这孩子该打扮打扮了你瞧见没有?来家的客人都给她赏钱。

没准儿,将来是咱家的一棵摇钱树说真格的,我像她这个年龄,还没她这这份能耐呢”说罢,自己咯咯地笑了“她的本事在唱上,你的能耐在炕上”罗庚武没好气儿地回敬了一句这一句,非旦没有惹恼冷氏,反倒引动了心思,所谓“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她在丈夫后背拍了一巴掌,说:“燕笙不是个小怪物吗?你就不能带她到游艺场找个法子弄点钱?单听燕笙的几句唱,倒没觉得有多好;可一瞧她的岁数,就没有不叫绝的!”冷氏乌黑的眼珠闪动着光亮似乎看到期待已久的东西了,就在不远的地方。

四1919年这一年,尽管掀起了“五四”运动的社会狂飙,但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人,多数仍在浑噩与混沌中浮沉不管是劳苦终日的,还是无所事事的,都感受到社会的动荡不安和生活的艰辛乏味,人们需要点刺激,需要娱乐和享受。

在这样的心理需求下,民国时期的娱乐业猛地兴旺起来你瞧,民国大总统不是还把七十一岁的谭鑫培老先生请到总统府唱“堂会”吗?中国历史所能提供的传说,绯闻,战争,恩怨,新闻等都能成为消遣和娱乐的素材及来源这其中既有大戏,也有小曲;既有外来品种的电影,也有土产土造的拉洋片。

一张海报:“四岁小怪物清唱二黄”贴在“大世界”游艺场门口小怪物?一个多么富于刺激性的称呼他是人,还是怪?罗庚武贴出的这张海报,果真摆弄出一个奇特又炽烈的场面演出开始了罗庚武长袍笔挺,袖口雪白,显出男性的俊洒与神采。

他很自信:今天戏法儿不单单漂亮利落,还要出彩儿演到一半,尽管滴水不漏,可掌声稀稀拉拉因为看客是冲着“小怪物”来的“小怪物在哪儿?”当罗庚武听到不断高涨的直声呼喊,凭着职业敏感与经验,他意识到此刻正是“抖包袱”最佳时机。

当机立断!亮出自己的压轴戏:穿戴鲜亮的燕笙在后台被人轻轻一抬,装进了方形大木箱的夹层,趁着检场人搭送木箱的片刻,父亲悄悄对女儿说:“别怕,有我呢!你就当在家里”说罢,又赶紧朝拉胡琴的师傅,拱起双手,打躬作揖。

意思是这孩子太小,请多包涵!接着,父亲一抖“挖褡”,女儿破箱而出,纹丝不动地站立于舞台中央,像个“角儿”一样,就等着琴师拉“过门”了台上是令人惊叹到窒息的氛围,台下是观众的喊叫与狂呼,它们是不可思议地被一个四岁孩子的天真与天然制造出来!戏台像个空白一片的世界,小女孩就站在世界的中心。

虽然面对台下一张张脸、一双双眼,但是只要没有妈妈,没有拳头,没有鞭子,没有耳光,燕笙就什么都不怕了,不就是唱嘛!心想:人家怎么唱,我就怎么唱;家里怎么唱,这儿就怎么唱再说了,看客带着好奇的笑脸看着自己,可比妈妈带着威严瞪着自己,舒坦多啦!她觉得很好玩,像是在做游戏。

胡琴响起,爸爸递了个眼色燕笙把头一扬,张开了嘴:“小东人下学归言必有错,如不然母子们吵闹为何……”台下顿时骚动起来前面的人,惊呼!后面的人,大叫:“起来!把小怪物举起来!”“举起来,让咱们瞧瞧!”听到这样高呼与怪叫,罗庚武缩紧的心立即膨胀起来,连忙让检场的人抬出一张高脚方桌,把女儿举到桌上,把嘴对准她的耳朵,说:“再来一段,好好唱,别慌!”

“借灯光对娇娘用目观望,与前妻相貌同一样风光……”两句唱腔一出口,全场又掀起叫好的热潮,有的看客们直接把银角,铜板,纸币,直接抛向舞台四岁小怪物清唱二黄——罗燕笙长达六十年的艺术生涯,就此从起步!奇怪吗?不奇怪。

谁让她有一个天赋歌喉?谁让她有一个“识货”的父母?谁让她出生在能为明星,娱乐,世俗享受,文化消费提供所需一切条件的民国?社会风气,艺术潮汐和个人境遇皆汇合于此,形成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她推上的卖艺之途啥叫卖艺?燕笙不懂,只知道唱,唱是她仅有的游戏。

当角票和铜板一并扔向戏台,她只顾得捡铜板,因为燕笙知道自己的肚子饿了,能拿它去买用线穿着的豆腐干,山芋片口渴了,可以去买一杯甘蔗水,吃几个荸荠头再不,跑到一个洋娃娃半身塑像跟前,把一枚铜板塞进她的上衣口袋,只听“咔嚓”一声,那十指交叉的手掌就会托出个奶油小饼干。

有了铜板,燕笙可以拿着它去娱乐,把它们投进一个箱子里,马上趴到箱子一侧的玻璃窗口,瞪着两眼往里瞧,即可看到红红绿绿的灯泡在闪闪发光,再按一下箱子旁边的手把,里面的西洋景就像电影一样挪动,转换总之,她要玩累,玩昏,这样,回到家里两眼就看不清母亲的脸色了!。

从女儿揣满铜板的口袋,冷氏发现了她对钱的无知这很好!笑嘻嘻的母亲和不吭声父亲,会把她挣的钱统统拿走,每天只留两个铜板给燕笙有了钱,就进赌场,赌场和戏台就是罗庚武的左右手鲁迅不也这样说嘛:“朱庄赛神的晚上,照例有一个戏台,戏台左右,也照例有许多赌摊。

”两个“照例”,足以印证“艺”与“赌”的共生关系可怜的底层艺人,在穷苦中作乐,又在作乐中加深穷苦踏入赌场的罗庚武总是精神抖擞在别处,他得伺候别人;在这里,别人伺候他在外面,整个世界都在挤压他,在这里,每个毛孔都得以舒展。

在家里,一片凌乱和肮脏,连饭菜也是单调寡味;在这里,满眼的洁净与光亮想吃海味,只要一张嘴,也就十分钟,一小盘清炒虾仁就摆在桌上,香喷喷,油亮亮的,老板还不收费如此大度又如此舒适,能不把自己抛进赌场吗?即使输光,那也心甘。

罗庚武疼女儿,有时带她去赌场玩玩,给她买点零食;有时又觉得是个累赘,把她打发回家罗庚武常赢,更多的是输他变戏法有本事,赌博上却显不出高强赢了有瘾,输了更有瘾,能从下午五、六点赌到大天光当掏出最后一张钞票,晨风吹拂着滚烫的面颊,孤另另踟蹰于小巷的那一刻,内心才感到了痛。

“小怪物”登台不久,冷氏即用丈夫卖艺和女儿卖唱的钱,另租新宅搬迁后的第二天晚上,女儿随着父亲去了“大世界”几个小时过去,冷氏已经躺下入睡,突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说:“妈妈,我回来了”冷氏翻身一看,竟是女儿一人。

丈夫夤夜不归,让一个小女孩独自归家,而且这个家是昨天刚搬过来的!更让她吃惊的是,四岁孩子识途认路的记性!要知道,这个年龄的小孩从一数到一百都难而燕笙能把白天只走过一趟的大街小巷、左弯右拐都记得清清楚楚,且又是在难以辨认方向的深夜。

为什么女儿能成为赚钱的“小怪物”——冷氏在惊愕中明白了“没事儿了,你去睡吧”有了这句话,随时准备挨打的燕笙如获大赦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养女们睡的屋子,一头钻进被窝睡得香甜的燕笙地被霹雳般的声音弄醒,仿佛来到风狂雨暴的野外。

通向父母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狂暴的妈妈与震怒的爸爸,在燕笙睡眼迷离中似乎都变了形,成为两匹狂奔的野兽,咆哮着,撕咬着,好像要把对方扯碎吃掉才解恨一会儿,看见妈妈拿着长把儿剪刀,直捅爸爸的屁股和裤裆爸爸活似见猫的老鼠,四处躲闪逃蹿。

一会儿,又看见妈妈拿起锃亮的菜刀,举向自己雪白的脖颈,而爸爸又变成护卫,拼命地去拖扯妻子手里的刀之后,两人又都流着泪,脸上布满痛苦,但各自又用最污秽、最恶毒的语言刺痛对方“你把我弄到手,还想搞别人?!”

冷氏放纵自己招蜂引蝶,但绝不容许丈夫沾花惹草自己要挣脱夫妻身份的缰绳,却要用夫妻名分捆绑丈夫的手脚“狂喜致疾,暴怒伤人”谁走过去劝解,都会挨几巴掌,已经浑身发抖的燕笙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爸爸、妈妈究竟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女儿始终弄不明白。

不是你蹬我踹,就是交颈而眠,暴虐与轻佻同时映入脑海从此,她对这个家在心理上的畏惧,渐渐被生理上的厌恶所代替冷氏属虎,罗庚武属虎,燕笙也属虎难道就像同一属性的动物,就该以凶残的方式共生共存吗?“燕笙,你天天去‘大世界’,好好跟着你爸!”冷氏每每这样叮嘱女儿。

燕笙高兴地点头在游艺场,她听到看到的所有声音和动作,无不调动激发着她的感受力和记忆力这个只有四岁的女孩儿,把舞台呈现的各种景象像无数底片一样积存起来,随时都能翻洗出一张张清晰的图像来这或许就是她登台即成“小怪物”的奥秘吧?她自己也搞不懂:面对无数的陌生看客毫不发怵,却为什么站在母亲的跟前就浑身打颤?。

大概苦胆一样的日子过久了,人经常会心魂不定五浙江的嘉兴是个水郷这里的居民大多前门临街,后门倚河,出入必撑船所以,嘉兴的娱乐和消遣多在船上1919-1920年交替之际,罗庚武与姚文彬带着家眷来到嘉兴他们是应约来演杂耍的。

黄叶飘零时节,即使荡舟南湖仍觉索然寡味,艺人们不想在这里过久盘桓所以既没有住旅馆,也没有借住茶园,而是在一座破败不堪的戏台栖身前台唱戏,后台照例是存放行头和杂物的地方,他们一家也就挤在后台奇怪的是,这个戏台后面堆放着一些棺椁,可能是谁家定做好棺木以后,暂时寄放在这里。

白天,这些空棺木是孩子们捉谜藏的好地方一到晚间,就没人敢去了两家人刚刚安顿下来,姚文彬的女人立即对孩子们打招呼:“别去后台!那里有老财(指死人),灯一黑,就有一只大手伸出来”话也真灵,活泼的小鸟到了晚上就变成发呆的木鸡。

一天晚上,冷氏叫女儿穿过后台,到旁边的茶房去打洗脚水为了壮胆,燕笙叫上姚文彬的女儿二人蹑手蹑脚地穿过后台,生怕微小的声音惊动酣睡的鬼魂到了茶房,眼前好像漂浮着淡淡的魅影,一盏所谓的电灯不过是枣子般大小的灯泡,里面的一条红丝看不到什么光亮,似乎昏暗比黑暗更可怕。

盛着开水的大茶壶映射在墙壁上的巨大阴影,在孩子们的眼里像个怪物燕笙端来凳子,让小姚扶着自己站在上面,揭开壶盖,用水舀一勺一勺地舀水一股股热气冲到脸上,两腿发颤开水舀完,还要掺凉水水缸虽然挨着大茶壶,但又大又深,半截埋在地下。

她使劲猫腰,使劲地舀也许是害怕,也许是累了,燕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两条腿,连喊一声的时间都没来得及,就头朝下“咚”地一声栽进了水缸喝了几口水,燕笙站了起来,原来缸里的水不太深可怜的两个孩子,一个站在缸里哭,一个靠在缸外哭。

哭吧!哭声不管怎么凄厉,又有谁能听见?大人们有的喝酒,有的打牌,有的蒙头大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来了一个灌热水的,才发现来两个隔着水缸,抱头痛哭的小姑娘打牌的冷氏早把女儿忘了,当要洗脚的时候,才想起燕笙“我的洗脚水没端来,你倒先洗了个澡。

”这是冷氏看到女儿的第一句话,似乎自己根本没有看见浑身湿透的孩子在发抖,在哭泣“谁让你跳下去的?”冷氏问道燕儿心想:不就是你让我去舀水吗?但不敢申辩一句接着,把孩子的衣服扒光,狠狠地打,打了许久连冻带吓的燕笙终于病倒,什么也不吃,什么都不喝,躺在床上就像一捆干柴。

罗庚武心疼,早晨起床后,把孩子抱起来用毯子一裹,沿街求医,连用费高昂的日本医生也求到了谁见了都说——这个孩子活不了啦!偏偏她是一株“死不了”浪迹江湖,漂泊无依,有如在江河洄游觅食的鱼群燕笙终于康复,因嘉兴没生意,他们来到了热闹的汉口。

刚在旅社落脚,罗家就添了一个亲戚:冷氏亲热地叫“哥哥”,燕笙恭敬地称“舅舅”,罗庚武冷冷地撇上一眼,算是称呼了,心想:老婆和他早就是相好了有句俗话叫“舅舅疼外甥”这个新添的舅舅要给燕笙请医,他对冷氏说:“妹子,我认识一个不挂牌的郎中。

”“要给燕笙看病?哎呦,你什么时候长德行啦?”“还不是从观音鼻子上长的,”边说,边用修长的小手指甲,在冷氏光滑的鼻尖上勾来抹去冷氏的鼻子和心窝都被刮得痒酥酥的,不禁“咯咯”地笑起来在“哥哥”面前,妹妹自然是顺从的。

一阵摇动,昏迷的燕笙勉强睁开眼睛,以为爸爸又要抱自己出门再次寻医谁知面前站着一个六十开外、一把胡子的老先生老先生摸摸脉,简单地问了几句对冷氏开口道:“这孩子有‘积’”罗庚武找出笔墨,递了过去老先生一手推开,说:“去弄一只鸡和一副猪肝来。

”听了这样的吩咐,罗庚武心里明白了原来咱这江湖艺人算是碰上江湖大夫了那就试试吧,不是说“偏方能治大病”吗?兴许自己的心肝宝贝能让动物的心肝治好呢!不一会儿,“药”买到了老先生接过猪肝,用手指把它捏碎揉烂,就朝燕笙的脸上糊,乾了再糊,糊了又乾,反复再三。

罗庚武看着他那熟练的操作,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些骗人的魔术,担心这个医术也是骗人的看着小病人喝下用鸡心和鸡肝做的汤,老先生起身准备走了罗庚武紧跟于后老人家似乎知道对方的怀疑和顾虑,便头也不回地说:“别急,慢慢就会好的,我后天再来。

”“那敢情好,我该怎么谢您哪?”“看一次,五百大子儿”听了这话,罗庚武赶紧掏钱冷氏倒吸一口凉气,很想回敬这位“脸上糊猪肝”大夫几句好听的!等把郎中送走,冷氏就朝“哥哥”发火了:“凭你的人情,他还向我要钱!”。

“要没我的人情,还不止五百呢”说罢,朝冷氏屁股上狠狠拧了一把世上最会说安慰话的,莫过于给人看病的医生和伺候主人的老妈子“别急!慢慢就会好的”罗庚武一直以为这句临门丢下的话,不过是给患者家属吃的宽心丸罢了。

他瞧着女儿的猪肝脸,察觉不出有任何起色和丝毫变化女儿生命垂危,夫妻二人也不吵了,说话几乎不看对方吃东西也极为简单,无非一张大饼或几个馒头心里却像着火一样,暗暗燃烧着焦虑“爸爸,我想吃点儿东西”从嘉兴就不吃不喝的女儿,忽然想吃点儿、喝点儿啦!。

奇迹!就像从长袍大褂里掏出一缸金色鲤鱼一样地不可思议是猪肝上脸的效力,还是鸡心下肚的作用?狂喜的罗庚武来不及琢磨,就忙着去给女儿买麻糖所谓“魔术有机关,医术有诀窍”他手捧麻糖,开始琢磨了走了一路,也没能猜出内中的诀窍。

这大概和魔术一样,都属于秘而不传病人也和看客一样,只能接受而不能识透燕笙的病好了老先生连同他的“猪肝鸡心”式的神话,在汉口的长街小巷传扬开来隔不多久,姚家的女儿也病了吃什么拉什么,喝什么尿什么,躯体好像成了一条上进下出的通道。

姚文彬又把那位老先生请来,据说也是开了偏方连看两次,临出门时也同样说道:“别急,慢慢就好了”可是这一次,病人不是慢慢好了,偏偏很快死了同一个郎中刚上演“妙手回春”的神话,接着就编写出“庸医杀人”的传奇消息传出,罗庚武暗自庆幸女儿是神话里的公主,而非传奇中角色。

他怕姚文彬过于伤心,便拉着老搭档去小酒馆喝几盅罗庚武几天前还在琢磨保命的诀窍,现在已在揣度致死的缘由想来想去,也没弄懂但有一条,他觉得自己是看清了的——江湖医生能无缘无故地送走姚家女儿,又能不明不白地治好自己女儿的病,既受爱戴、又让人痛恨,难怪不能绝迹。

这种江湖医生与江湖艺人时而大受欢迎,时而遭受冷眼的际遇何异?想到此,心头的晦暗阴沉不亚于丧女的老搭档丧女的姚文彬硬拉着罗庚武来到自己的家对任何一个人而言,有一个地方让大家在一起,倾诉内心的痛苦是颇能获得一些安慰的。

可惜,姚家不是这样的地方屋内尽管宽绰,有两个方桌摆在那里,却是用来开设赌局的,而非让大家来此谈心哪个艺人身上没有伤疤,谁个心中没有痛苦?说出来又有何用?能得到解救和保护吗?他们只有哀告神明或玩玩骨牌,打打麻将,度过难关,熬过岁月。

艺人大多有吃喝嫖赌的习性,这或许是他们唯一可以得到的慰藉与享受六湖北汉口像一只在风雨中上下颠簸、左右摇摆的破舟人们在颠簸中求安稳,在摇摆里求生存一会儿枪声大作,说孙传芳来了!人们赶紧逃回自己的老窝躲避一会儿又说吴佩孚来了!百姓带着惊恐点燃爆竹,心如乱麻一般。

冷热循环,频繁轮换,常常让人难以琢磨,偏偏就是这样的动荡政局,不但有漂泊的艺人苟活着,还聚集了京津两地的名角比如民众乐园和老圃花园,就成了盛开的艺苑在这里,燕笙第一次观赏到真正的艺术她看了马连良的戏,抑扬顿挫的道白随着潇洒的水袖与飘逸的髯口,一齐扑向眼帘。

她听了京梆“两下锅”王克琴和多才又貌美的姚玉芙、姚玉兰姐妹的演唱,的确让人称许更让她欣喜不已的是远远望见了刘宝全,这位鼓界大王以派头和声望,吸附了无数江城看客,这些艺人演唱的“莲花落”和“十不闲”,也很快成为燕笙嘴里哼哼的小调。

与戏曲、说唱联系紧密的,还有堂会红白喜事,乞神求仙,消灾除疾,庆贺丰收等等都需要堂会,据说早在一千年前就有了堂会的欣赏者有可能是许多人,也有可能就是一对夫妻舞台上,京戏、梆子、评戏、清唱、大鼓、杂耍、相声、魔术像走马灯一样,从早到晚轮番登场。

已经在“大世界”登台表演的燕笙,也有机会在堂会作场堂会像个大皮囊,名伶,票友,童星等各色艺人,与精干的马弁、忙碌的佣人一起进入高宅大院只要能娱乐、开心和喜庆,无论演什么,唱什么,就都能有献演的机会堂会的观众可不仅仅是坐着看戏。

他们躺着,玩着,闹着,说着,笑着,吃着,喝着而这些卖艺人从下午进入宅内,一直要翌日清晨才踏上归途一次,在一个姓萧的富贵人家唱堂会,萧老爷的四姨太看中了燕笙,就叫老妈子带着这孩子穿过庭院游廊,走进隐秘的内室,专为她一个人清唱。

这里安静得吓人,奢华得逼人,让从不怵登台表演的燕笙感到恐惧,而珠光宝气的贵妇则是在欣赏一只小夜莺的歌唱胡琴一拉,她就张嘴唱了一段,再来一段四姨太听戏的瘾就像嗑瓜子一样,只要开了头,就没完没了她越听越爱听,也越来越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儿。

她走下床榻,来到燕笙跟前,从上到下地细细打量,分明流露出喜爱,这就像喜爱她的首饰、摆设一样:“这小玩意儿,有点意思作我干闺女吧!”可惜对四姨太这句赤裸裸的话,燕笙一点没反应,像个傻子呆呆地站着回到旅社,她把四姨太的话向母亲说了一遍。

“你这孩子,干嘛不趴在地上磕头!”“啪”地一声,一记耳光打去;接着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打“呜——呜——呜”痛哭的燕笙,才察觉到自己是个傻子每天都犯错: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说了女儿傻,当妈的不傻冷氏看出燕笙的嗓子能赚钱,决定为其聘师学艺。

学什么?父亲希望女儿唱大鼓;母亲命令女儿学京戏对于只会用争吵解决矛盾的罗氏夫妇来说,势必又要闹得几天不得安生最后,气势汹汹的冷氏获胜!让九岁的燕笙拜苏焕亭为师,学习京剧老生旗人苏焕亭,因头上的一条小辫博得个“苏小辫”的绰号,这人有真本事,做事也认真。

他教一句,燕笙跟一句;他唱一段,燕笙会一段每天燕笙都去学唱五年下来,京剧老生行当经常唱的四十多出戏,九岁的她都会了什么“三斩一碰”(“斩马谡”、“斩黄袍”、“辕门斩子”、“碰碑”),什么“朱砂痣”带“认子”,什么“问樵闹府”带“打棍出箱”,都张得了口,也拿得出手。

苏小辫听着燕笙有板有眼、音准腔正的演唱,难掩得意之色家中只要来个客人,他就要夸这个女弟子没有客人,他就会禁不住对自己的老婆夸奖一番:“我教这么多孩子,就数她聪明!”老婆都听腻了,苏焕亭却一点不嫌烦一旦发现徒弟有了新的进步,那就别提有多高兴啦!是啊,对一个老师来说,再也没有比看到徒弟有出息,更为欣慰的了!。

罗庚武没有放松对女儿的栽培他请来了弹三弦的杨浩亭希望他“见缝插针”,有空儿就教女儿学唱几段大鼓这位靠弹弦,转巷子的弦师答应了“转巷子”并非指普通的走街串巷,是专指走娼窑的巷子因为无论嫖客,还是妓女,都需要弹唱助兴,助乐:“来,来,来,给咱爷们来一段!”唱完,立马赏钱。

这是卖艺为卖身的拉生意,卖身的又为卖艺的找饭钱所以,妓与艺向来就是有闲有钱人踩在脚下的一对难兄难弟,在供人消闲取乐中相互扶持古代的关汉卿,近代的华彦钧(阿炳)不也都是出入青楼吗?这不是堕落,是底层社会的一条谋生之道。

虽然杨浩亭教学是有一搭,无一搭的但每次听燕笙演唱,也像苏焕亭一样惊叹她的聪明!有趣的是,这个在娼门之下乞食的艺人居然搞起了义务教育,郑重地说:“我以后再教你,分文不取”坐在一边的罗庚武别提多感激了有时杨浩亭没来,会弹也会唱的父亲和姚文彬就拿起“家伙”,兴致勃勃地说:“燕儿,来一段!”燕笙天生喜欢唱,一副好嗓加一个好记性,什么都学,甭管谁来教,她是一学就会,而且所以学什么像什么。

每次演唱都有奖赏,哪怕是几颗糖果,她都久久握着,舍不得吃因为这是自己挣来的!糖果和夸奖还真的起作用,燕笙越发用功了艺术种子刚刚破土,即绽露出肥厚的叶芽叶芽出土,即受到牡丹的赏识谁是牡丹?著名演员孟小冬女士。

可以说,清末至民国是戏曲艺术金光灿烂的岁月清宫里面几乎是夜夜唱戏,康熙年间就设立了专管宫廷演出活动的机构,叫升平署1921年,孟小冬应盐商包氏老板的约请来到汉口怡园她编演了一出新戏叫“宣统招亲”,平庸的故事情节已显露在剧目的四字标题,但谁也没想到——它以盛大精美的婚礼场面取得了连续爆满数月的战绩。

再说,宣统本身就是一个被赶下台的“珍稀物种”,平民百姓最喜欢瞧稀罕玩意儿要不,至今为什么街上打架,撞车之类会引来那么多人围观?宣统皇帝娶媳妇是大事,喜事,当然要大演特演,大唱特唱了对于一个艺人来说,也是大出风头的良机,千载难逢啊!孟小冬不会放过,于是搞了一个“台上又搭台,戏中又串戏”的标新立异。

她饰演宣统皇帝,在成婚大典上穿着长袍马褂,身系十字红绸,胸佩大花,站立台中,身后则是毕恭毕敬的众多文武官员一个艺名叫白牡丹的男旦(专门饰演女角的男演员)饰演皇后,身穿旗袍,梳着旗头,脚踩花盆底绣鞋,乘着五彩缤纷的花轿在观众进场的门口出现。

接着,花轿一摇一摆地穿过场内观众席的长长通道,抬上高高的舞台上了台,就意味着进了宫紧接着是皇上与娘娘看戏的场面了仪仗都移到舞台一侧,另一侧则快速支起个小舞台,也被装饰得花团锦簇一切摆放妥帖,司仪高喊一声:“开戏!”检场人赶忙把穿着诸葛亮八卦衣的燕笙举到小舞台。

小舞台上还撘了座小城楼,检场人又赶忙把燕笙再举到小城楼上站着锣鼓响了,胡琴响了,所有的看客只为孟小冬而来!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小小诸葛亮的厉害燕笙完全不知今天的演出有多么不寻常,更不知道孟小冬呼风唤雨的巨大魅力。

她只惦记着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张嘴唱西皮二六,只惦记着第一句唱词应该是“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而且一定不可太快就这样,既也不畏惧也不紧张的燕笙,轻轻摇起鹅毛扇不慌不忙,有板有眼,一句接一句地唱起了“空城计”里的名段——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唱到末尾的“来,来,来”三个字,还真带着谭腔的俏皮劲儿连台上的皇上孟小冬也禁不住点头表示赞许,台下的观众更是扯着嗓子叫好!究竟是孟小冬借了小燕笙的戏,还是小燕笙沾了孟小冬的光?谁也分辨不清了。

七罗燕笙红了!俗话说:“北京学艺,天津唱红,上海挣钱”茶馆,戏院,杂耍园子都请她去唱,有时一天赶三场,开始有了名气名气,让她见识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摆在茶园戏院门口,写着自己姓名的海报另一样是摆在家里八仙桌上的香烟,茶叶,银耳,白兰地等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据说每一样都不便宜。

燕笙不会享受,她爸可乐坏了,天天烟不离口,顿顿有酒肉吃的穿的越来越讲究,而要命的是借着烟瘾和酒劲,火气越来越大与此同时,夫妻二人也闹得越来越厉害,吵起来没完,打起来玩命尤其是冷氏,有一次取下金戒指就放嘴里吞下去,罗庚武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也不知如何是好?这让燕笙想起《红楼梦》里“尤二姐饮恨吞金”的故事,吓得腿都软了,眼泪簌簌而下。

冷氏平时无端打骂自己的恶感与印象骤然消失,只觉得她是自己的妈妈燕笙噙着泪花,挪了两步,想过去劝慰母亲但是冷氏的脸上依旧是霹雳狂风,她担心自己过去可能会挨几巴掌难道母亲真的就此了结吗?不,冷氏自有办法接着就叫其他养女去买一斤韭菜。

吞金后的她不吃不喝,单等那盘素炒韭菜菜端上桌,自己一个人吃得干干净净过了大半天,冷氏上趟厕所,只见一绺金色在粪堆里发光父母常以凶险的方式互相威胁,以制服对方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对夫妻关系一无所知的燕笙真的搞不懂。

有一天,她跟着爸爸去逛街,走到半路,罗庚武想起忘了拿一件东西,于是让女儿回家去取“妈妈!”燕笙叫着,进了门没人应答转到里屋,见爸爸睡的地方,躺着另一个男人妈妈和他互相搂着,而且还是那样一种奇特的姿势,这姿势压根儿没见过。

她吓坏了,赶紧拿了东西,转身就往外跑!像是自己偷了东西,被别人发现了一样心咚咚直跳,腿也软了啊!男女相好是为了这个!父母吵架也是为了这个!家里仅存的一点余温,被这突然袭来的情景抹去太受不了啦!以至于只要躺在床上,那情景就立即浮现在眼前。

冷氏与众多男人以粗鄙的方式表示出的性与爱,让她反感和厌恶这种性事,从童年时代就在燕笙的心理投下了可怖的阴影它如影随形,乃至成为一生的痛苦武汉的三伏天,把富豪人家送上了牯岭之巅或东海之滨;把平民百姓从简居陋室驱赶到房檐路边或树荫之下。

这些扎堆乘凉的人多是一家或一群他们个个赤身露体,汗流浃背热得只想找水喝,不想按顿吃饭,时不时吃个零食就行了,所以夜市十分兴隆,热闹异常馄饨,米糕,凉面,热干面,烧饼,稀饭,肉包,应有尽有在喧嚣的市声中,间或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呛呛呛”的锣鼓声。

别瞧天气那么热,抽烟的,打牌的,闲逛的,看戏的,接客的,还挺多这时的冷氏不会让女儿去乘凉,再热的天儿,也要她到苏焕亭那里去学戏除此以外,每天规定在家也要排戏,一日三出,早一出,午一出,晚一出冷氏点什么,燕笙就得唱什么。

她往床上一躺,既是听众,又是教头在苏师傅那里,怎么唱都能得到夸奖;在母亲这里,燕笙怎么唱得到的都是打骂“妈,我怎么才能不挨揍?”“挣钱!多挣钱才能少挨揍”自己不是已经开始挣钱了吗?两块大洋放到妈手里,为什么还是换不来她的一丝笑容呢?。

爸爸妈妈在里屋睡午觉,燕笙提着满壶开水准备灌茶瓶还没走到桌边,壶把儿的铁丝突然断了,一壶开水全泼在脚上冷氏好像根本听见女儿的撕心裂肺的哭喊,继续睡她的父亲来了,用手把女儿脚上的袜子一撸,一层皮连血带肉也跟着揭了下来。

“排戏,排戏!”冷氏醒来,高声吆喝着燕笙站在床前唱,冷氏靠在床头听双目微闭,心里数着板眼女儿鲜血淋漓的脚,一眼没瞧良心是什么?摸不着,看不见别人不知道,燕笙打小就知道了:是从母亲的没良心,懂得了什么是良心。

所以年幼的她下了决心,现在好好学唱,一定唱出点名堂尽快长成一棵树,自己遮风挡雨,不去依靠别人,也让那些没良心的人看看!八民国十五年(1926),即使大革命的狂涛骤起,到了江湖也无非是一星微澜这一年的七月,广东国民政府发出“北伐宣言”。

那时社会动荡不安,黄浦江畔有了上海工人罢工运动在政界,蒋介石、汪精卫正崭露头角在贸易方面,各种公司销售的鸦片生意兴隆在娱乐业则有了裸女跳舞政治对整天为赚钱糊口而忙碌的罗庚武来说,隔得太远了猴子转一圈,能给他挣多少钱?他闭着眼睛都能算出来。

但政治与革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即使瞪着两眼,自己也是找不到、摸不着的对只图花钱享乐的冷氏来说,政治与革命压根儿就不存在她所接受的现实就是:不管什么人都离不开挣钱吃饭;而挣了点钱的人就离不开女人和玩乐当罗氏夫妇听见“北伐军看到北方人就打死”的传闻,他俩想也不想便决定逃离武汉,买了沿江而下的船票。

燕笙更是什么都不懂,只是跟着害怕当北伐军攻克武昌的时候,一家人已经到了南京燕笙虽是芳华妙龄,却像莫愁湖上漂浮的断梗革命的风云、动荡的年月让她无所依凭,所谓的家业都成了泡影家,不过是夜归而眠的旅店;业,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演唱。

除了身体,没有一样东西属于自己,也没有一样实在之物可以把握父亲放浪形骸,得了花柳病母亲的生活也同样污浊不堪燕笙常去莫愁湖,本为消愁而去,反倒载愁而归南京每晚宵禁,艺人们只能在白天下午演出,江南素有晏起之风,故而下午的生意兴隆。

罗燕笙上午多在郊外散步,在街头买些面点,匆匆吃罢,便赶去夫子庙南京的繁华大概都在夫子庙一带了,这个繁华是科举时代带给它的科举虽废,但季节性的热闹不但向沿至今,而且变本加厉地成为持久的繁荣步入夫子庙,营业最多的店铺便是茶社。

最大的茶社要数“六朝居”,十五间连楹门面,茶座逾千方漆桌,四周方凳八个,也有藤椅茶客不多的时候,一人可独占一桌下午畅旺之时,大家就相互拼坐在这种情况下,素不相识者皆为好友,这真是一个中下层最佳社交场合,又是访事问俗的讲习所。

茶社楼下是最热闹的,来客坐定,端上来内装少许茶叶的盖碗茶杯揭开杯盖,茶童高提大铜壶,滚开的水自高而下猛冲,叶片翻滚,水花四溅,这就叫“给你满满斟上了”一杯茶既可以喝上十分钟,也可以品它两个钟头这其间,行商小贩不住地在茶客面前兜售食品。

下午一点以后,左侧的“月宫”、“又世界”,右侧的“奎光阁”,后面的“奇芳阁”、“飞龙阁”,便在锣鼓声中开始热闹起来有两种演唱,一种是皮黄清唱,一种是京津杂曲每天演出两场,日场在下午一时以后,晚场在七点左右。

茶客们自由出入,但对歌女、艺人的表演管理严格,头一天就排定表单,临时不得更动即使因故误场,也不得补唱演唱的台面很小,所以布置起来特别花哨五色灯泡围绕着它,背景是两幅艳丽的绣帘,台上文武场面俱全,艺人演唱的曲目写在一张木牌上,挂在上场门的旁边。

唱到终场,茶役上来取下,换上写有下一个曲目的木牌茶客们一面欣赏着艺人的玉容歌喉,一面品尝着杯盏里的茶香节目进行到三分之二,便是收取茶钱的时候,两、三个茶役,一个收钱,一个把那个盖在茶杯上的小碟收走,作为“收讫”的凭证。

曲终人散,留下了的是满桌凉茶和满地烟灰……给少女时期的罗燕笙,留下深刻记忆的一个同行叫小黑姑娘第一次看小黑姑娘献艺是在茶楼,茶楼是融娱乐和餐饮为一体的营业方式,也不知是哪位先生发明的一桌一桌的看客(兼食客)把一个只能站立四、五个人的舞台,三面包围着。

舞台的中后部,立着一个绘制粗俗图案的屏风屏风之后,便称之为后台紧挨屏风放着几把凳子,那是给演员候场用的其中独有一把凳子,上面周周正正铺着厚厚实实的绣花软垫,谁也不敢去坐燕笙问爸爸:“这个座儿是给谁留的呀?”

“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罗庚武说台上的人正唱着忽然,一个玲珑窈窕的年轻女子出现在茶楼门口身后,有跟包伺候,手捧一盏精巧的茶盅无声无息的露面,却像骤然打开一盏聚光灯,将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聚拢到她的身上:灰大衣,灰帽子,灰裤子,帽檐儿上镶嵌着数不清的晶莹透亮的水钻。

纤纤细指戴着硕大的钻戒,如花似玉的容貌在脂粉的装扮下格外光艳动人,人称小黑姑娘她的到来有如翻江倒海,石破天惊,赶在这个时候登台演唱的人才叫倒霉,嗓子再好,唱得再亮,都等于白唱,完全被台下的骚动、狂呼所淹没。

按演出惯例,小黑姑娘是“倒三”(即倒数第三个登场),“倒二”通常是相声;艺坛大腕白云鹏是“攒底”(即最后的压轴节目)白云鹏深知小黑姑娘美貌身姿招徕看客的奥秘;小黑姑娘也深知白云鹏的技艺与盛名倾倒观众的魅力所在。

二人所向无敌,风靡上海为了维持“爆满”的声誉与收入,聪明的小黑姑娘曾对那些专为捧自己而来的先生、少爷们说:“我的白师傅,你们得捧!他上场不能走座儿”这些人也听话,专为小黑姑娘而来,都乖乖地坐到终场作为一个女演员,她不见得知道自己的优劣,但绝对懂得那些异性观众的心理。

每次演出,到了后台,脱下外衣就开始妆扮自己先把头发拆散,用篦子梳得又平又直,用水钻发卡把头发拢在脑后,宛如一条光滑的瀑布直泻而下现在女孩子流行披肩长发,人家小黑姑娘早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便“国内首创”了!软缎旗袍紧裹腰身,旗袍两侧的开叉开得很高,随着脚步挪动和肢体的摇曳,丰腴光亮的大腿分明可见。

她只要一登台,就好似风雨袭来靠近台口的看客跟疯了一样,狂呼大叫,把手伸向舞台,像要一把抓住她全场如此骚动,小黑姑娘竟然一动不动,腰也不躬,拿起鼓键子就是一阵打,这套极平常的鼓点子赢得满堂好之后,把鼓键子猛地一搁,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就在这出奇的寂静中,她扭脸转身180度,背向观众,高举一只手把水钻发卡打开,在光的映照下乌发随即散开;接着,再迅速转身180度面向舞台,伸手把头发收拢,再插入发卡看着她柔软腰肢轻盈转身,180度转过来,又180度转过去。

每次转身都把观众的兴致一次次撩拨起来等到人们的观赏情绪达到亢奋状态,小黑姑娘突然恭正站立,满脸肃穆庄重,以清晰之声,正色道:“刚才×××下去,换上我来小黑姑娘至至诚诚地给您唱一段‘古城相会’”语音刚落,掌声一片,她好像根本没听见,拿起鼓键子自顾自地打起来。

这情景是燕笙从未见过的!怎么啦?不就两句套话嘛,一句都没唱,就能让观众如此癫狂?是因为漂亮?是因为派头?还是因为名望?燕笙搞不懂,也想不通小黑姑娘朱唇未启,在击鼓的瞬间用一根鼓键子直戳右腋,轻轻朝下一捋,旗袍衣襟的所有暗钮随即自上而下顺次挑开:脚腕,小腿,膝盖,大腿,裤衩和半个屁股,都清晰呈现,展露无遗!这让所有人惊诧不已,有人狂呼,有人怪叫,无不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坦露的肉体。

“大汉江山四百年,朝出董卓吕奉先,夜宿皇宫欺圣主,内欺天子外压官……”唱的每一句,观众都叫好,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燕笙倒是仔细听来,自己搞不明白的是——小黑姑娘的吸引力究竟在哪里?音域虽宽,但音色不美,亮音少,时时还有沙哑之声,吐字归韵也欠准确。

但是为啥人家就是一句一个好呢?唱到最后,小黑姑娘的收煞姿势也是与众不同:下场的几步走,颇似饱经风霜雨雪的一朵残花,长长的头发前后披洒,细细的腰肢摇摆颤动,高高的乳房强烈起伏,双唇微闭,娥眉紧锁,摆出一副天生丽质已然承受不住重负的架势,惹得那些异性看客倍加兴奋和怜爱。

台子的四周摆满献给小黑姑娘的花束,花篮台上则挂满送给她的匾额,绣帐,被面,红烛台等,花花绿绿的,像一场运动会夺冠选手那么风光和荣耀写在缎带上的祝词,大多为四字联什么“歌喉婉转”,“余音绕梁”之类,其中有一幅大尺度匾额,上面写着:色艺俱佳。

“色”在前,“艺”在后,这给了燕笙猛烈的一击,让她悟出了衡量女演员优劣高下的标准:色相是比艺术更为重要和直接的因素燕笙很想靠近小黑姑娘,摸摸她的旗袍,最好是能说上两句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她站在“下场门”,小黑姑娘也刚好唱完,下场。

二人如此靠近,燕笙激动的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可人家如轻风一般飘然而去,连撇一眼的“赏赐”也没有回到家中,对着穿衣镜久久发呆都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用审视目光,端详自己的身材与容貌和小黑姑娘比,自己实在是太丑了!脸蛋就没长好,是圆形的,而不是美人的瓜子脸儿;皮肤虽白,却有几颗浅浅的白麻子;鼻子只能算中等,为什么妈妈的观音鼻没传给自己?一双眼睛挺大,也有神,缺陷是略微有点突出;眉毛还算不错,只是无论怎么挑动,总也找不到小黑姑娘那个媚劲儿;至于身材,更让燕笙伤心透顶,个头不够高,腰还不够细——总之,结论就摆在那儿了,自己是一个毫无姿色可言的女人,显然只能靠打扮、修饰来弥补了。

说到打扮,也是伤心:那呢子大衣,那些水钻,耳环,手镯,连同小黑姑娘的发卡都在燕笙眼前发光闪亮可问题又来了,这样的打扮要花多少钱?特别让燕笙羡慕的是小黑姑娘手上的钻戒,真个勾魂!燕笙暗自发誓: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挣得一枚钻戒,从一克拉开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今后的生活只有一个目的:攒钱!而且还不止攒一点钱有了一克拉,就要争取能戴上三克拉!有了三克拉,就一定要戴上五克拉!之后十克拉……这是什么?这是女艺人最初的,也是起码的人生追求小黑姑娘前期大放异彩,而后衰微陨落,短促的人生也给罗燕笙深深的印象与启示。

九万万没想到: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罗燕笙认为“色相比技艺重要”的看法,这个人叫白云鹏早期的白云鹏是个说评书的罗庚武带着女儿去听他的评书,罗燕笙见他的“行头”,就是一方醒木一把扇,仅凭语言的功夫能让听者立马在脑海映射出讲述的场景,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罗燕笙佩服极了,父亲见女儿“识货”,特意带着她走到后台让她给白大爷鞠躬后来白云鹏离开书场,进入曲坛,由说书的变为唱曲儿的从职业上看,不过是“换手”,改行还说不上,因为仍在曲艺界然而从艺术上看,这种转化却产生了一种“化合”作用——大鼓是唱,评书是说,白云鹏的艺术是半说半唱。

大鼓是重在音,评书是重在字,白云鹏的艺术是字重音轻大鼓是弦乐伴奏,评书是独自道来,白云鹏的艺术是弦矮声高他相貌并无警人之处,但一露面,观众会立刻送来掌声为什么?罗庚武告诉女儿:“就是因为白大爷的活儿好!”。

那日,他唱的是拿手段子“探晴雯”,说的是贾宝玉的丫鬟受了委屈,被撵回家公子性善,偷偷去探望安慰罗庚武的话还没讲完,台上的丝弦鼓声响起,白云鹏悠悠扬扬地吟唱起来:“冷雨凄风不可听,乍分离处最伤情……”就这么两句,燕笙就听呆了。

后来,燕笙又听了白云鹏的“焚稿哭玉”林黛玉在生命之光即将熄灭之际,命丫鬟紫鹃在火炉之内多添炭木,把毕生所写诗稿全部焚烧,一张纸、一个字都不留锦绣词章化为灰烬的同时,也扑灭了心中对宝玉的无限眷恋,其悲剧性也达到了高潮——。

“我这聪明依旧还天地,烦恼回头还本真,香奁艳句消除尽,不留下怨种愁根误后人”一曲“焚稿哭玉”把茶肆酒楼的听客从纷纭扰攘中解脱出来,仿佛于瞬间进入了月色下的夜晚这个唱段,罗庚武父女不知道听过多少遍,可就是没够!这“玩意儿”为何如此迷人?又是怎么来的?同行与听众总在反复琢磨。

白云鹏的演唱听起来很“俏巧”,有一种“怯”味儿,他的“怯”带着朴拙自然和某种朗诵的色彩,形成了一种特有风格,被京韵大鼓的同行和听众称之为“白派”白云鹏的半说半唱特点把清晰的叙述,委婉的歌吟与平淡中的奇巧融为一体,每个曲目都带着淡淡的忧郁和说不出来的妩媚。

只要白云鹏在台上,罗燕笙就一定坐在台下师傅演唱的每一句,她都牢记在心美妙的艺术不需要装饰,也不需要张扬反复的聆听让她琢磨出一个道理:大鼓不单是说唱一段故事,它要的是动听和动人,这正是白派征服观众的魅力所在。

经常的情况是小黑姑娘的表演在前,白云鹏在后燕笙真切地感受到二人的区别,有如黑白棋子一样分明:一个是用嗓子说唱,一个是用心表演同时,燕笙也开始懂得要想得到观众好评,好的装扮不重要,唯有靠自己的真功夫,去一点点赢得观众的认可。

罗庚武见女儿已经长大,有些话需要可以讲了,那就是除了艺坛之外,还有个情场往往女人比金钱更具诱惑力,也是个更深的陷阱比如艺术娴熟却不谙世事的白云鹏,就曾在不知不觉中掉进陷阱享有声望的男艺人每次演出完毕,在谢幕的时候或在驱车回家的路上,常有不同年龄的女人扔手绢,扔纸条,递首饰包,甚至直接抛首饰的。

梅兰芳遇到过,程砚秋遇到过,年轻的白云鹏也遇到了其中,一个漂亮的女听客对他产生了热烈的爱慕之情前台听唱,后台找人白云鹏最初是躲避,但终被那女子持久的热情所感动,二人相爱了一个唱“玩意儿”的,敢去爱上海小姐,内心不知要克服多少胆怯与自卑。

白云鹏在台上演绎无数男欢女爱的故事,这次论到自己了,能否用真心实意去谱写如水似蜜的情感生活?自己是毫无把握终有一天,那女子羞答答地邀请白云鹏在一个没有演出的晚上,到自己家幽会思忖良久,白云鹏去了他怀着踏入圣殿一般的虔诚与真挚,走进那女子的寝室……正在浓情蜜意时,传来了“啪,啪”的打门声。

“哎呀!不好了,我男人回来了”那女子惊恐万状,急忙跳下床“什么!你有男人?”同样惊恐万状的白云鹏问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经过反复思想斗争好不容易抑制住的胆怯与自卑,像突发的山洪奔涌而出顿时室内灯光大亮,白云鹏眼前一片漆黑。

盛怒的丈夫叫醒所有手下人,先把妻子押进洗手间,接着就对白云鹏拳脚相加白云鹏一句不说,只是承受,再承受气急败坏的老男人,看着面色如土,呆若木鸡的白云鹏,问道:“你是官了,还是私了?”“官了,怎么了?私了,怎么了?”。

白云鹏只惦记着快点收场“官了,没别的,去巡捕房”“私了呢?”丈夫乐了:“私了,好办!给我一千大洋,身上穿的、戴的都留下”结果可想而知月夜下,寒风中,白云鹏光着脚丫,裤衩背心,被人抬着抛出大门他哪里知道:这个以女人为钓饵、敲诈钱财的把戏,叫“仙人跳”。

他不敢在路灯下走,躲进里弄全身发抖,冷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灵的痛苦当下的痛苦又唤起痛苦的往事:几年前,曾被一个军阀的太太紧追不舍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军阀强行抓去,游街三日,颜面丢尽发生这类事,或许别人可以登报澄清。

但是对于声望高、地位低的艺人,只得听天由命了白云鹏从此躲避女人,远离情场,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他难道不向往男欢女爱、幸福美满吗?当然想!但生活阅历狠狠教训了他,白云鹏的情事也让年轻的罗燕笙认清一个事实:生活在底层的艺人,或许是永远无法得到美好生活的!。

有一天,罗燕笙在繁华的大街上,偶遇衣着讲究的小黑姑娘提着大包小包,从商店里出来回到家里,她把街头情景告诉给父亲父亲问:“她的脑袋上是不是裹着头巾?”“是,裹着头巾又怎么啦?”“别人裹着头巾是为了挡风,她是为了遮住自己的光头。

”“啊?”燕笙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父亲说:“她嫁给一个富裕盐商盐商知道她招蜂惹蝶的本事,弄到家里就先剃了个大光头”时间一久,小黑姑娘受不了盐商的垄断性享受,盐商本人也是喜新厌旧终有一日,二人坐下来谈判,边吵边谈,边谈边吵。

最后,设立互相认可的分手条件,各自组合家庭小黑姑娘从藏娇的金屋走出,重返喧闹的戏院茶楼“色艺俱佳”的匾额重新挂上舞台尽管嗓子已不如前,可还是那么漂亮,还是那副派头从头盐商手里得来的那些首饰,把她妆扮得俨然一个贵妇。

鼓键子一响,除了噼噼啪啪的掌声,又多一些交头接耳的议论这是知情人向初来者或陌生人兴致勃勃讲述小黑姑娘三嫁复三出的故事一句唱下来,“好呀!”台下一片叫好声看来,艺人真得有人捧,女艺人更得有人捧——这是燕笙看她复出的第一感受。

不管是登堂作妇,还是登台作艺,人家小黑姑娘都是吃香喝辣1931年罗庚武患病,卧床不起听说可以“借寿”,燕笙愿意自己少活去世,让父亲多活十载又听说喝人肉汤可治大病,她拿了一把刀偷偷跑到外屋,挽起衣袖就去割肉。

刀子又钝,一片薄肉是被自己生生揪下来的燕笙用香灰捂住撒伤口,赶忙把肉送进药罐里熬成汤后,双手捧给父亲这碗肉汤也没能留住父亲的性命母亲卖了首饰给父亲送葬最疼爱她的人走了丧父的罗燕笙越发地胆小,什么事都能忍,心里能搁事。

没多久,养母让她跟人称“三弦圣手”的韩永禄正正经经地学起了京韵大鼓艺人在为观众寻求快乐,低头看自己:前途又在哪里?十前途就是唱大鼓罗燕笙在上海唱,在南京唱,在天津唱,一唱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虽说同行之间竞争激烈,但她平素不大与人往来。

自己挣钱,自己花有多少,花多少她不问政治,却始终认定一个理儿:军阀来了,要看戏听曲儿;日本人来了,要看戏听曲儿;国民党来了,要看戏听曲儿;即使共产党来了,也还是要看戏听曲儿心想:反正我给你们唱,你们总得给钱。

再少也得给,能有口饭吃,就行——这是她用一辈子血汗和屈辱,悟出的艺人生存之道大鼓越唱越好,终于也成“角儿”了成名后,她在天津遇上一个人,叫袁文会当下,没几个人知道这个姓袁的,从前可是无人不知,哪个不晓1860年,清廷签署了《北京条约》,天津开埠成为中外商品集散地,随之而来是大量无业游民,人口激增,社会秩序混乱。

在这个背景下,社会上有了一种人,叫“混混”,“混混”集地痞、流氓、无赖、游手好闲者于一身袁文会就是个“混混”头儿,投靠帮派,投靠警署,投靠日本人,走私贩毒,拐卖人口,巧取豪夺,奸污妇女,为所欲为一辈子从不做好事,他把有名的女艺人一个个弄到家里,其中也有罗燕笙。

当然不会结婚,也无名分,说是“四姨太”,无非挂个名罢淫威之下她也不得不从,在屈辱中还有了身孕时间来到1949年一个红色政权成立了那时最响亮的口号是——中国人民从此翻身站起来!最有翻身感的群体,一个是贫农阶层,一个就是艺人群体。

罗燕笙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是彻底翻身了,她认为是共产党拯救了自己革命,革命!有人在它的旗帜下的大显身手,有人被它打翻在地,就像一枚钱币,既有一面朝上,也有一面朝下的而罗燕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儿子离开袁文会。

1950年袁文会作为天津首恶,公开执行枪决枪决的照片在各大报刊登出,人人拍手称快,罗燕笙如释重负罗燕笙做的第二件事是坚决要求加入共产党,同时还要嫁一个中共党员干部事情很快如愿,丈夫姓高,还是市局文化科科长。

当时,艺人圈里对这番举动议论颇多,她本人也有思想斗争,经反复掂量,最后还是拿定主意:参加共产党,嫁共产党员中共党组织上找高同志谈话,要他谨慎考虑与罗燕笙的婚姻问题理由很简单:一来,她的个人经历和社会交往复杂;二来,罗燕笙太红,怕老实巴交的高同志不好对付,有可能影响本职工作。

高同志把组织上的谈话告诉了罗燕笙罗燕笙一头倒在他怀里,痛哭不止高同志怎么劝也不管用这个男人不明白:二人交往很短的时间,为什么如此坚决?为了嫁给自己,竟寻死觅活的?再说了,两人的生活习惯有很大差异,比如一个白天上班,一个夜里忙活。

一个吃得简单,一个吃得讲究,可罗燕笙都忍了,完全按高先生的喜好与习惯过日子,还毫无怨言高同志百思不得其解,其实很简单,就是罗燕笙认准了一条死理儿:自己今后就是要靠党!跟党走!所以,非旦要入党,还要嫁党员!社会变迁,人情世故以及本人阅历,清晰又明确地告诉她:今后跟着执掌天下的共产党不会受罪,也不会吃亏。

只要紧跟,才有前途罗燕笙的积极要求入党,一心嫁个中共党员,就属于这种努力罗燕笙真的变了一个人,热情高涨地参加各种社会活动,甚至带病出席凡是抛头露面的事儿,她都很踊跃什么政协,文联,曲协,音协,妇联,文汇报,大公报,天津时报,戏剧报等组织、团体和传媒,只要邀请请她,她一定出席。

到了公开场合遇见领导,立即主动迎上,紧紧握手的同时做自我介绍在一次晚会上,遇到天津市市长,罗燕笙激动得热泪盈眶,多年后都念念不忘知道自己文化低,所以非常注重学习,一大早就打开收音机,认真收听时事广播每次参加各种会议,她都非常注意人家怎么说;轮到自己了,也就跟着“怎么说”。

在被首长接见时,她的大方得体,让同行们惊叹有人问:“您是怎么练的?”她不回答,只是笑笑一些人看不起曲艺,看不起说唱艺人,罗燕笙心里是非常清楚的曲艺界的人再有名气,也无法和梅兰芳、程砚秋等京剧大家相比在大型场合,自己有时被“挤”到圈外。

她心里很不痛快,但是外表依旧笑容满面当然,也有非常高兴的时候,有一年的国庆晚会,在市委礼堂演出,人家告诉她:“总书记来了”演出完毕,总书记上台与演职人员握手,一下子叫出了她的名字!这是自己万万没料到的,内心无比激动。

总书记握着罗燕笙的手,问:“您今年多大啦?”答:“我今年69岁”总书记笑着说:“祝您活到一百岁”随之而来的是台上台下一片掌声和欢呼!各种荣誉和头衔和应酬,让罗燕笙的精神头儿越来越好,有会必出席,主动结交领导和上层人物。

对她而言,最高的荣誉是进了中南海怀仁堂给毛主席演唱“大西厢”,压轴戏则是梅兰芳的京剧《抗金兵》一曲唱下来,她感受到无比幸福和荣耀,激动地对后台的人说:“我一眼就看见毛主席,整个人都傻了”她也喜欢享受,喜欢舒服,喜欢别人捧着自己。

本来嘛!出名的极致就是享受方便比如她喜欢喝北京花茶里的一个品种,叫“高末”说白了,就是茶叶店里筛茶时筛出的茶叶末,觉得弃之可惜于是,北京大茶庄就把这些好茶的叶末归拢起来出售老北京市民非常喜欢这个“高末”,因为好喝又不贵。

燕笙每次进京演出,再忙也要去一趟前门大栅栏里的“张一元”茶庄,称上半斤“北京高末”她一跨进店门,在场的店员都要跑出柜台和她握手,说上许多恭维话,捧出早就为她准备好的“高末”,那可不是半斤唯一让她搞不大明白的事,就是喜欢曲艺的人越来越少,而且听曲艺的人大多是老年人,年轻人没几个,当然相声除外。

其实,政府挺重视曲艺的,成立了国营曲艺团,每个人都有固定工资,演出一场还有补贴虽说赶不上京剧名演员,但实际收入也不少罗燕笙演唱的曲目,除了“丑末寅初”,“剑阁闻铃”等传统老段子,还有许多歌颂新社会,歌颂共产党的新曲目。

她积极演唱新曲目,要命的是没几个人喜欢新曲目常遇到的情况是——演唱完新曲目,台下观众就会高喊“丑末寅初,丑末寅初!”罗燕笙只有妥协——“丑末寅初日转扶桑,猛抬头,遥望见,天上的星,星和斗、斗和辰,是那渺渺茫茫、恍恍惚惚、密密匝匝,直冲霄汉减去了辉煌。

一轮明月朝西坠,我听也听不见那花鼓谯楼上,梆儿听不见那敲,铃儿听不见晃,锣儿听不见筛,钟儿听不见撞,就有值更的人他沉睡如雷,梦入了黄粱……”唱到此处,台下一片欢呼与叫喊!都说传统文化遇到了危机,其实,危机并非来自观众的冷落和年轻人的嫌弃,而是文化部门长期且持续地

批判传统文化相关罗燕笙自己也想不通:新曲目都有思想内容,而像“丑末寅初”里的“梆儿听不见那敲,铃儿听不见晃……”有啥思想内容可言?都是些无用的东西偏偏留下的这些无用东西,让后人受用无穷天气由薄暮而黄昏,终于成了夜晚。

一个人无论爬上多么高的山,最后还是要下来新世纪到来的第一天,她悄然归去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被遗忘才是终点。她的大鼓至今未被遗忘。Zhang Yihe2022年冬——2023年春北京守愚斋

免责声明:本站所有信息均搜集自互联网,并不代表本站观点,本站不对其真实合法性负责。如有信息侵犯了您的权益,请告知,本站将立刻处理。联系QQ:1640731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