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会放长线钓大鱼(放长线钓大鱼小说桃之夭夭)

Mark wiens

发布时间:2023-12-24

《长江丛刊》《天津文学》《边疆文学》《散文百家》李光彪/2021年头条作品

一看就会放长线钓大鱼(放长线钓大鱼小说桃之夭夭)

 

2021年头条作品:李光彪来源:1、《长江丛刊.上旬》2021年第8期小说头条:《最后一头牛》2、《天津文学》2021年第9期文思流彩头条:《梦中的老院子》3、《边疆文学》2021年第9期散文头条:《怀羊记》。

4、《散文百家》2021年第10期记忆与叙事头条:《远山的树》。

最后一头牛                    李光彪                       一从小在牛屁股后面长大的大哥,一辈子生活在厚厚的大山里,不仅是个擅长饲养水牛的饲养员,而且是个响当当的“犁把手”。

家乡常见的牛有两种:一种是黄牛,一种是水牛水牛承担的耕田任务重,更难饲养一些,大哥饲养的便是水牛村里瘦骨嶙峋的牛,只要交给大哥饲养,每头都会变得油光水滑,令村里人翘起大拇指因为大哥牛养得好,每年生产队分红,家里总是能分到几十块钱,我也就有了添新衣服、买新书包、穿新胶鞋的机会。

有了这些诱惑,我也成了大哥手下的一名小饲养员到了冬春季节,水冷草枯,是牛最缺青草的时候,放学回家,我的任务就是到豆麦田里去找一篮青草回来喂牛有时,我和大哥把牛赶出厩门,准备一盆热烘烘的炭灰,用一把弯弯的铁篦子给牛篦虱子,虱子一个个掉进火灰“噼噼啪啪”响。

一年到头,我帮家里做的大多是与饲养牛有关的活计大哥服侍牛也确有一套每天睡觉前,他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去给牛上夜草天亮起床,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先去牛厩,看牛昨夜吃下去的草反刍得好不好如果牛嘴里的草反刍不正常,鼻门上露水较少,就可能是生病了。

大哥就是用这种方法来观察判断牛的健康状况的大哥每天放牛回来,不是肩上扛一捆柴,就是背上背一篮牛草令我最难忘的是他随身背着避雨的那件蓑衣每当夕阳落山,牛羊回头,我就守候在村口,等待大哥放牛归来一见到大哥,我就急忙去打开他那折叠的蓑衣,里面常常有野草莓、杨梅、桃、梨之类好吃的东西。

有时也有菌子和鸡枞,或是其它野菜,每次都不会让我失望和扑空所以,放学回家,做完大人安排的活计,我就按捺不住性子,总是要跑到村外很远的地方去帮大哥赶牛,去翻搜大哥那件藏满诱惑的避雨的蓑衣……因为大哥放牛,对我好处极多。

慢慢的我也就撵着和大哥去放牛在路上,大哥常选一头比较温顺的牛让我骑只见他把牛赶到有道坎的地方,用手轻轻地挠着牛屁股,牛就乖乖地站住了,让我爬上牛背,晃晃悠悠驮着我一步一步往前走,心里感到百般的惬意和自豪。

因为骑牛好玩,每年放寒、暑假,我总是嚷着要替大哥去放牛,他总是不答应终于有一年寒假,大哥看着我长高了,懂事了,也就让我如愿以偿,第一次高高兴兴地赶着牛和村里的伙伴们把牛放上山一窝娃娃天天把牛赶上山,只顾好玩,却不知什么原因,一个月后,大哥饲养的那几头牛都掉膘了。

大哥很是心疼,再也不让我去放牛了我有点内疚,就盯着大哥问为什么不让我去放牛大哥却说:“你们这些娃娃全村的牛都放在一处,哪有这么多的好草来吃,牛不瘦才怪呢!”大哥养牛,还真有些诀窍叫我去喂牛料(蚕豆)时,他总是叮嘱我,牛,只有下牙,没有上牙,要把那些泡不开的“铁豆”拣掉,以免伤了牛的牙床。

每次让我去喂牛草时,他总要叮嘱我,要仔细看一看牛槽里有没有柴棍或铁丝、钉子之类的东西,以免让牛吃下肚里每次让我赶牛,大哥总叮嘱我,有沟、有坎、路窄的地方要小心些,石头多的地方要慢些,生怕碎石头夹在牛的蹄壳里……那头母牛怀孕了,要小心照顾,家里的那头公牛很犟,要防止斗架……。

在我的眼里,大哥开口闭口都是牛经                         二村里实行田地承包到户那年,我家从生产队分得两头牛一头叫“大牯子”,一头叫“小牯子”据母亲说,大牯子是大哥的名份,小牯子是我的名份。

但不管是谁的,要耕田,因小牯子和我一样未成年,还必须借邻居家的牛搭架好奇的我不论是星期天回家,还是放假,常跑到田间地头,去帮大哥吆牛,看大哥驶牛犁田只见大哥一手拿着牛鞭,一手握住犁把,不停地对牛说话:“坡!踩!坡、坡、坡!踩、踩、踩!”。

牛虽然不会说话,但听得懂大哥的话两头牛在大哥的指挥下,一趟又一趟来回耕耘着,半天功夫,一坵田就被犁铧翻书似的翻了个底朝天等大哥坐在田埂上吸烟时,我问大哥,“坡”和“踩”是什么意思大哥告诉我,“坡”唤的是左边的牛,“踩”指的是右边的牛。

不停对牛说话,目的就是提示牛按照自己的线路走,不能走偏方向那时的我,心中萌生嫩嫩的梦想,长大要像大哥一样,当个响当当的“犁把手”驯教那头小牯子牛,是我有大哥肩头高那年的一个傍晚我和大哥赶着大牯子、小牯子,扛着牛的担子、脖网兜,牵牛的绳子,拉犁的铁耕索,走进了村脚下我家那坵刚收完的蚕豆田。

先是让牛啃吃那些绿茵茵的草,直到太阳偏西,大哥才叫我配合他把大牯子赶到田头然后又用菜叶引诱小牯子慢慢向大牯子靠拢,让我不停地用手挠着小牯子的屁股神不知鬼不觉,经验丰富的大哥就把宛如父子的两头牛架上担、套上脖,吆喝着牛转身,手拉铁耕索,在牛屁股后面跟着跑。

就这样,来来回回,我牵着小牯子,不知跑了多少趟,直到小牯子和我一样,气喘吁吁,浑身冒汗,筋疲力尽时,大哥才解担、松套,放牛回家那一夜,我和小牯子都经历了一生中成长的初痛第二天傍晚,我和大哥仍然按照头天的步骤,乘热打铁驯牛。

小牯子大概是尝够了头天的苦头,反抗逃窜,挨了不少鞭子,才被迫上架早有准备的大哥从家里扛来一个草墩大的石磨扇,拴犁耙一样扣紧,让牛拉着跑跑着跑着,几趟来回之后,大哥弯着腰,先试着半步、一步一步往石磨上蹬,慢慢的就跨蹲在石磨上。

好奇心极强的我,很快就像条小狗跳上去拽着大哥,兄弟俩如两只练翅飞翔的鸟,催赶着牛,巴不得飞起来反复这样十多次驯牛后,便可试犁大哥和我还是老办法,把牛赶到收割完的麦田里,架起牛,先让牛拉着犁空跑几趟,才试着把犁铧插进泥土。

见小牯子走不了几步,就扭头横拉斜走,大哥甩着牛鞭不停吆喝,手里的犁把轻轻一歪,犁铧就浮出土面,继续扶着犁,让牛拖着空跑直到牛乖顺了,才慢慢把犁铧再插进泥土小牯子毕竟经不起折腾,四脚下跪卧在地上“赖毛”,挨了不少鞭子,才站起来,蹒跚拉犁。

走不了几趟,又求饶般下跪,大哥和我只好解担、松套放牛回家的路上,我摸了摸小牯子的颈肩处,红红的,凸起一个洋芋大的包,一股莫名其妙的忧伤窜上心头直到梦里,和小牯子一样累的我,心仍在隐隐作痛转眼就到了放水泡田栽插水稻的时节,我和大哥依然如故,驾驭着大牯子和小牯子拉犁拖耙。

为了使插秧的田不漏水,必须犁耙两次先是把那些像蛤蟆头一样,浮出水面的土垡头犁翻过来,再用耙拖压破碎,浸泡一两天后,再反复犁、反复耙,搅成泥浆,平坦坦、亮汪汪的田就可以插秧了大哥常说,犁水田是驯牛的机会,因为夏天气候炎热,水牛喜欢水,是驯牛的最好时机。

大哥犁了几趟,就把犁交给我,让我掌犁驶牛我模仿着大哥的样子,喊着口令,吆喝着牛,奋力端犁、插犁由于不熟练,加之牛不听使唤,犁铧忽深忽浅,出现了不少“卯埂”,大哥只好跟在我后面,一锄一锄试探着水挖尤其是耙田,我拽着大哥的衣服,站在钉有铁齿的耙板上面,用鞭子催赶着牛飞奔,水浆飞溅,水浪漫埂,小小一坵田,却变成了大海,我和大哥仿佛两只逐水的燕子,在田园大舞台上潇洒自如地表演着高超的犁田艺术。

一季春耕过后,小牯子的颈肩处已经磨掉了毛,破了好几层皮,成了苍蝇蚊虫寄生的窝大哥不仅安排我拔些嫩草回家喂小牯子,还吩咐我喂牛料时,要给小牯子多加一点蚕豆并且每天还要用锅底灰和花椒面、香油拌成糊,搽抹在小牯子受伤的颈肩处,既防感染,又可促进小牯子的伤口早日康复。

小牯子颈肩处的伤刚刚养好,转眼又到了秋收,种小麦、种油菜开始,还是少不了大牯子和小牯子拉犁拖耙可一上架,一拉犁,小牯子又成了“夹生牛”第一天几乎是复习,小牯子挨了我手下不少皮鞭,我和大哥也像牛一样“回生”,坐下去就不想站起来。

撒完麦子,站耙碎垡掩种时,我失足跌入耙膛尽管大哥和我声嘶力竭吆喝,牛还是不停地走,直到田头才停止我卡在耙齿缝里的腿,幸亏没被耙齿别断,却让我留下了终身无法抚平的疤痕第二年秋天,即将“犁秋田”的时候,初中毕业的我,离开家,离开小牯子,外出求学。

又一年秋天,刚参加工作的我领到第一笔工资,回家过中秋节时,正值秋收、秋种,我和大哥依然赶着牛去犁田我接过大哥手里的牛鞭,犁了几趟,小牯子不在是“夹生牛”两头牛按照各自“坡”、“踩”的位置,一左一右,有规律地一头走沟,一头走墒,默默地合拍拉着犁、拖着耙,仿佛我和大哥两个同甘共苦的亲兄弟。

我在城里举行婚礼那天,大哥从乡下老家来,悄悄塞给我一沓钱婚后我才明白,大哥把家里当年那头还是小牯子,角越来越长,角纹越来越多,变成了老牯子的牛卖给了屠宰商心如刀剜的我,新婚蜜月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直到如今,那头小牯子牛,仍在大哥的呼唤下,不停的拉着犁,拖着耙,耕耘在我板结的记忆里。

                           三大哥常说:“庄稼无牛白起早,生意无本白操心”尽管家里的牛一茬茬在他的手下更替,但他总会有计划地饲养两头“大牯子”牛,用来犁田耙地种庄稼村庄里能饲养一架“大犁牛”的人家不多,基本上都是你家一头,我家一头“拉郎配”搭成一架,共同使用两头牛犁田。

也有的人家不养牛,要靠借牛犁田,经常有人找上门来请大哥帮他们家犁田田地刚包到户的那些年,都是换工“抓脊背”互相帮忙,你帮我做一天活,我还你一天工,只管酒足饭饱,都不给工钱但大哥帮人家犁田,又贴锣又贴鼓,请犁田的人家不仅要好酒好肉招待大哥,还要给牛喂草喂料。

因此,到了农忙收种时节,大哥和牛一样辛苦,今天帮这家犁田,明天帮那家犁田,村庄里四十多户人家,几乎大多数人家都请他犁过田旱田、水田,春耕秋种,经常看见大哥扛着犁耙,赶着牛,用犁铧翻醒一块块沉睡的田地,催生出一片片绿油油的庄稼。

春去秋来,犁来耙去,大哥熟悉土地,土地也熟悉大哥,大哥仿佛是一个农民诗人,用犁铧书写着一首首散发着泥土芳香的田园诗歌,为那些“缺牛户”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支助因而备受村里人敬重,我也曾沾过不少大哥的光,跟他吃过不少人家的“犁田饭”,尝过不少人家喷香的饭菜酒肉。

没过几年,村庄里一茬茬成长的年轻人,不满足于吃饱穿暖的乡村生活,三五成群候鸟一般离开村庄,潜入城市,飞向远方农忙时节,候鸟们也很少回家了,而是带点化肥农药钱回家,由家里人出钱请工,帮忙栽种,五十块一个工,一头牛也算一个工,当天干活当天给钱。

有人开头,就有人模仿,慢慢的就约定成俗,花钱请工也就习以为常大哥帮人家犁田,同样以一头牛一个工计算,因此,大哥和他的两头牛,帮人家犁田一天,就可得收入一百五十元言下之意,一身牛力气的大哥不出村庄,靠两头耕牛,一门犁艺,就可以在家乡巴掌大的土地打工赚钱了。

年复一年,离开村庄的人越来越多,养牛的人家越来越少,大哥靠犁田耙地的活路也越来越多不仅帮本村的人家犁田,而且在方圆几里的青龙河一带走村串户帮人家犁田随着物价上涨,工钱也在涨,每个工由五十元涨到六十、七十元,大哥帮人家犁一天田就可收入两百多元,一年到头,只要好好饲养两头耕牛,帮人家犁田就可挣一万多块钱,在加上种烤烟、养猪等收入,日子也“马打滚”在变。

                          四牛是农户最大的家当,也是大哥发家致富的生财之本有一年冬天,早起的大哥忙着去上牛草,发现牛厩门虚掩着,推开一看,家里饲养的两头“大牯子”无影无踪急得团团转的大哥东奔西跑敲开了邻居的门,组织一帮人,兵分三路,沿着出村的路去找牛。

牛和大哥如情同手足的兄弟,大哥不仅熟知牛的脾性,而且牛的脚印大哥更是了如指掌出村的路都是泥灰路,只要牛走过都会留下新鲜的脚印,大哥就可以按照牛的脚印大小和形状来判断是不是自己家的牛脚印了果然不出大哥所料,在一段灰窝很深的地方,牛走过的脚印,人走过的脚印却没有了。

大哥仔细一看,是人用树枝叶扫地的痕迹,再往前走,还有一两片落在地上的树叶大哥猜想:会不会是偷牛的人为了掩埋牛的脚印,做了“猫盖屎”手脚呢?一条忽明忽暗的线索仿佛告诉大哥,牛就在前方,甩着尾巴,被偷牛贼驱赶着。

于是,另外两个找牛的小分队合并而来,组成一支十多个人的“大部队”顺藤摸瓜,撒网式的到途经的村庄挨家挨户询问,果然不出大哥所料,牛在十多公里外的“独家村”找到了,人赃俱获见到牛,大哥高吊的心终于落地了,迫不及待跑去摸摸牛,牛也“哞——哞”朝大哥打招呼。

于是,在场的人个个都牛气冲天,对着那个偷牛的人满口喷火,有的说要把他送到派出所,有的说要叫他赔偿找牛的误工费,有的说要在他家杀猪宰羊吃三天三夜……众目睽睽之下,偷牛的人“噗通”一声跪地求饶:“老表,老表,你就饶过我吧,我不是人,就连你家的牛都敢偷,我该死,我该死……”

说着说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乞求大哥手下留情,放他一马真是“贼无熟脚偷不着”眼前这个偷牛的人竟然是我们村某某家的亲戚,几天前还去我们村做过客,串过门,现在却变成了“贼”堂堂一个六尺汉子跪在地上,却成了一只被围猎的兔子,老鹰爪下的鸡,怎么处置,就等大哥咳一声嗽。

那个求爹爹告奶奶的“贼”老表,是四乡八里游手好闲的“漂汤油”,平时脚手就不干净,经常偷鸡摸狗,三十老几还光棍一条,没成葫芦没成瓢心慈手软的大哥丢下一串话:“以后我们村凡是发生偷鸡摸狗的事都与你有关,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你。

”然后挥挥手,带着“大部队”赶着牛回家了以后的日子,大哥又驾驶着那两头失而复得的牛,在田野上哼着小调任劳任怨耕耘着倒是村里的一位民歌手给那个偷牛的老表编了一首幽默诙谐的左脚调:“青龙河,孟家嘴,有个‘漂汤油’,贪花没有钱,偷牛不害羞。

”一传十,十传百,作为左脚舞的调子传唱了好多年从此,那个“贼”老表再也没有来过我们村,而且还改邪归正到很远的地方打工,做上门女婿入赘成了家又是一年腊月,我们那个“一脚跨三县”的村庄里,牛又前前后后被偷了好几头,向派出所报了案,都泥牛入海无消息,大哥就召集全村人,制定了群防群治方案,每天夜里安排几个人潜伏在村口分兵把守。

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有三个人鬼鬼祟祟从大哥把守的路口进入村庄,大哥怕打草惊蛇,采取放长线钓大鱼的办法,尾随盯梢那三个陌生人,只见那三个人直奔我家的牛厩方向,一个在不远处放哨,两个撬开了我家的牛厩门,把两头“大牯子”赶出了厩门。

大哥立即朝天空“嘣”的放了火药枪听到枪响,全村人倾巢出动,扎口袋似的一边呼喊:“有人来偷牛,抓贼——抓贼”,一边朝枪响的地方拢来可是,等乡亲们赶到,有两个偷牛贼已经逃之夭夭,只剩一个偷牛贼被大哥们追得东躲西藏,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一场地毯式的搜捕在村庄的每一个旮旯展开后来有人发现烤烟房里有响动,大家就锁定目标,找来柴草烧火熏很快,贼就跌跌撞撞蹦出烤烟房门,被守株待兔的人们束手就擒怒火万丈的乡亲们你一拳头,我一巴掌,拳打脚踢,贼两手抱头,像只穿山甲紧缩成一团,更像一个足球在地上滚动着、呻吟着。

大哥见势不妙,从黑压压的人群里站出来,火药枪往地上一掷,大声吼道:“打不得啦!打不得啦!再打,出了人命要坐牢呢!”在大哥的劝说下,父老乡亲们纷纷退场,各自回家,大哥和几个壮汉拿来一些稻草,当铺盖给贼垫着,然后用羊皮褂盖在贼身上,等待派出所的警察到来。

天刚亮,一辆警车发出牛蛙叫声,闪着警灯驶进村庄,几个警察讯问了昨天晚上事情发生的经过,收缴了大哥的火药枪,用亮汪汪的手铐把偷牛贼带走了从此,村庄里的牛再也没有被盗过                         五。

时代在变,村庄里的农耕方式也不断推陈出新,一种被父老乡亲们称为“蚂蚱头”式的旋耕机开始进入村庄不仅可以开到田间地头拉粪草、拉粮食,还可以卸下车斗,安装上犁铧,犁田耙地,一举两得,又适用,又方便一台小型旋耕机,只相当于一头“大牯子”牛的价钱,而且,政府对购买旋耕机还给补贴。

两三年时间,几乎“犁田机”就在村庄里全面普及,广泛运用年过花甲的大哥很难接受农业机械化的现实,还是喜欢饲养水牛,用牛慢腾腾犁田可是,自从很多人家有了“犁田机”,就很少有人请大哥用牛犁田了原因很简单,一台旋耕机一天可以犁几亩田地,比“二牛抬杠”犁的田地多,并且旋耕机犁的土地深浅均匀,田土规整。

最终大哥拗不过儿子,侄儿也买了一台旋耕机,不再用牛犁田从此,牛获得了解放,犁田耙地技术高超的大哥也面临淘汰,原来那些犁田用的犁耙家私也成了无用之物,被大哥搁置在牛厩楼上一生以牛为伴的大哥心中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征得儿子的同意后,忍痛割爱把原来的两头“大牯子”牛卖掉,又买来四头母牛,滚动饲养,滚动发展。

有时候也走村串户“翻驴子倒马”做牛生意,低价买来,添草加料精心饲养催肥,适时出手,一年到头,倒也还能赚两三万块钱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大哥饲养的七八头牛得了一种叫“口蹄疫”的怪病,乡政府的、村委会的干部踏破门槛来做工作,要求就地扑杀深埋,大哥死活都不同意,更不相信“口蹄疫”会交叉感染祸害人。

直到给我打了电话,听从了我的劝说,才同意将牛扑杀从此,村庄里的牛一头不剩,全部扑杀光大哥像痛失亲人一样悲伤,喝了好长时间的闷酒半年后,疫情平息,火烧芭蕉心不死的大哥,又七拼八凑买了一头小母牛,还是想用鸡生蛋、蛋生鸡的套路发牛财。

巴不得当作孩子服侍,经常给牛喂猪食、喂蚕豆,过年过节还用菜叶包裹着一两片肉喂牛一年后,小母牛就膘肥体壮成年发情了可是,大哥走遍了邻村近寨,都没有找到给小母牛配种的公牛有人建议大哥,现在科技发达了,兽医站在推广人工授精技术。

大哥先是摇头,不相信兽医站里买来的冻精会在牛的体内成活,让母牛怀孕养牛经验丰富的大哥更担心的是小母牛第一次发情得不到交配,就有可能终身不孕,变成“蒙母牛”思来想去,大哥还是请来兽医,给小母牛进行人工授精。

不知不觉,小母牛的肚子两三个月后就一天天膨胀起来,大哥就像等待抱孙子一样高兴,对身怀有孕的小母牛更是关爱有加,不出远门,不走亲戚,天天尾随小母牛转令大哥没有想到的是,母牛生小牛犊时遇到了难产,两天都没有生下来,大哥急得团团转,请来兽医,请来“接生婆”想了不少办法,才把小牛犊从母牛屁股里掏了出来。

可是,母牛因产后发高烧医治无效死了小牛犊像个初生的婴儿,没有奶吃,心急如焚的大哥就天天给它喂婴儿吃的奶粉,适得其反,小牛犊也夭折了牛死光光,七十多岁的大哥痛哭了一场那是大哥为牛而唱的挽歌来源:《长江丛刊》2021年8月/上旬刊小说头条。

梦中的老院子                     李光彪一群孩子在一个“一颗印”的老院子里叽叽喳喳互逐嬉戏玩耍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的乳名,我“唉”一声应答,被妻子从梦中摇醒原来是我在说梦话自从离开乡村,借土养命于城市,就像一只不断寻窝筑巢的鸟,曾经搬过好几次家。

每次迁入新居,不论是宽的窄的,平层跃层,虽然都是漂亮的房子,但是没有一块属于自己支配使用心满意足的院子于是,在梦里,常常想起乡下老家的老院子老家的老院子比耄耋老人还老就连爷爷奶奶也说不清是哪年哪朝哪代建的,只知道个大概,都说是明朝祖上传下来的。

老院子很大,所有房屋正房、面房、厢房、耳房四面拥抱,构成了四合五天井,远远望去,就像一颗方方正正的大印老院子里住着六户人家,四十多人,三四代同堂,热闹非凡院心差不多有块篮球场大,全部用石板铺成,老院子角落分别矗立着两副石磨,一大一小,供全院人家轮流共用,你家磨面,我家磨豆腐,一年到头,几乎很少有闲的时候,若是过年过节,人忙得团团转,磨也忙得团团转。

老院子边沿的各家屋檐下,家家都置有舂米用的石杵臼、木棒槌,喂猪的石猪槽尽管有很多的农具家具,但各家各户都心中有谱,不在院子里乱堆乱放,共同爱护共同使用老院子老院子是块透明的镜子虽然分你家我家,但关上大门都是一家人。

有时,家庭发生矛盾,邻里出现摩擦,总会有人出来劝说调和哪家遇上病痛灾难,飞来横祸,总是有人倾心帮助,伸手救援不论是哪家办红白喜事,全院子的人都“打熄火”,喜事登门祝贺,丧事不请自到,相互帮忙,常常是喜事办成好事,白事办成喜事,皆大欢喜。

几乎是一家炒肉,满院飘香,一人喷嚏,全院感冒所以,是福是祸,人人皆知,人皆有份谁家有好吃的,不论多少,都要逐家分发,尝个味道尤其是我们娃娃年幼无知,脚一抬就随便迈进了别人家的门,都在邻居家里吃过、玩过、闹过、哭过、笑过。

若家有客来,床铺不够,互相借被窝铺盖,邻居家的小孩合并同睡,也是常事桌凳、碗筷、锄头、刀斧、篮筐、箩箕、油盐、柴米,不论是吃的用的,不论是家具农具,都可以互相借用就连那些猪鸡,也经常三两成群窝在一起,看见哪家喂食就蜂拥去抢吃,主人手里的棍子举得很高,却放得很轻,只是吆喝几声。

那些老鼠更是东家窜到西家偷吃粮食,猫亦是如此,常把崽生在别人家的糠堆里……一切的一切,谁家都不计较,都会像婴儿一样善待老院子是个温暖的大家庭尤其是我的出世似乎有点生不逢时,那年正值四月立夏节令,是大春栽插最忙的时节,插秧的妇女更是金贵,而十月怀胎的我像要破壳而出的小鸡,拱得母亲肚皮一阵一阵疼痛,满身泥浆的母亲被邻居大婶从插秧的田里搀扶回家,坐在一个由砌墙的土墼和羊皮褂搭建的临时产床上生下了我。

第三天,母亲就不顾一切下田插秧挣工分去了后来,母亲的事迹被村里树为榜样上报,年底被评为先进,走了三十多公里的路到定远县城参加了全县的“群英大会”,接受表彰奖品是一个用红油漆写着“劳动模范”四个字的搪瓷口缸,一直被母亲视为珍宝,荣耀一生。

当我有灶台高时,还是个娃娃,星期天或是放假回家,母亲就把煮饭的事交给我那时,由于家里穷,一盒火柴两分钱,母亲舍不得买,都是把头天晚上的炭火捂在灰烬里,第二天再扒出来,引火煮饭可是,缺乏经验的我把灶灰窝里闪着红红亮光的火炭扒出来时,由于没有准备足够的松毛枝叶,反复几次,都难以把灶火点燃起来。

尤其是阴雨绵绵的六七月,由于柴禾回潮,反复几个回合都难以把灶火烧发,火种熄灭了,就得到邻居家讨火院子里住着的人家,总是有人先烧火做饭,今天我向你家讨火,明天你向我家讨火,人人都讨过火,家家都讨过火,薪火相传,你来我往都不计较,反而给别的人家火种,别人向自己家讨火,是一种欣慰。

每次母亲安排我当“火夫头”,我经常满院子东家出西家进,甜嘴甜舌去向别人家讨火有时,用一把火钳夹着一个红彤彤的火炭奔跑回家,有时用自己家的柴到别人家的灶膛里燃烧引火回家看着灶膛里的火被我点燃,“噗嗤噗嗤”燃烧,心也开始在燃烧。

烧水、淘米、煮饭可是,令我最头疼的是端甑子每次淘米下锅,再把刚煮开米心半成熟的饭从大锅里舀起来,用筲箕过滤米汤时,仅有灶头高的我,由于人小手短够不着,只好搬一个草墩垫在脚下,爬上灶台,把空甑子先放进锅里,再把筲箕里的饭倒进甑子,添两三瓢甑脚水加火蒸饭。

当饭蒸熟时,如何把满满一木甑子冒着热气的饭从滚烫的大锅里拔上灶台,却常常令我犯愁又只好向隔壁邻居在家的叔叔婶婶求援,请人家帮我端甑子这样,才勉勉强强可以煮一顿饭给全家人吃老院子里有个叔叔是教书匠,平时哪家要写封信,要写个申请证明什么的,都喜欢来找他。

尤其是每年除夕,叔叔就分别给邻居们写对联阵势一旦铺开,就无法收场,不仅给老院子里每户人家都写,而且全村四十多户人家都来请他写,我们经常跑去帮叔叔打下手,一会儿帮忙裁纸,一会儿帮忙拉对联第二天大年初一,喜气洋洋的小村庄,家家户户的堂屋门、灶房门、畜厩门都贴满了红彤彤的对联,到处都飘溢着教书匠叔叔的墨香。

老院子里还有个赤脚医生哥哥,不论院子里谁有小病小痛,都“近水楼台”找他看病,吃药打针,手头紧缺,一时半刻没有钱,可以暂时“打赊账”慢慢还院子里的人有病找他,牲畜有病也找他,妇女生孩子难产也找他,就连母猪母牛下崽难产也找他。

找的人多,老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天空下巴掌大的院子也随之名扬四方老院子是孩子们的乐园全村的孩子仿佛是些寻树栖居的鸟,常常会不约而同“飞”来,“叽叽喳喳”吵得老院子不得安宁有时,一群孩子像堕粪箕一样,一个搂着一个,玩“讨小狗”。

选一个唱主角的人逐一问:“你家的小狗给我一个养养来!”大家便异口同声回应:“我家的小狗还没睁眼呢!”结果,“哗”一阵狂笑,总有人克制不住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被问的人发现,睁眼的人就输了,必须立即起来扮演“讨”的角色,赢的补位,反复玩。

或是一群孩子就地团团围坐,玩跳“花大门”大家都把腿张开,仿佛变成一把大钳子,像栅栏一样拦着,挑战的人趁人不防,跳进腿脚栅栏的圈内,再跳出来,不被人踢着才算赢,否则便是输家,必须轮流坐下,让别人挑战,个个都有机会当跳高的运动员和“花大门”的守门员。

“摸瞎瞎”更有乐趣,任选其中一人,用块布或头巾把眼睛包扎蒙住,让你看不到光亮,只能凭听觉判断,到处乱摸,直到摸着一个同伴,才算胜出,可以转换成别人来摸自己“躲猫猫”更加考眼力,因为院子大,躲避的地方多,大门后边,石猪槽、石杵臼里、石磨下面,站着的、蹲着的、睡着的、蜷缩着的都有,总是要旮旯里细心搜寻,才能把小伙伴找齐。

过年的时候,提前几天,我们一群娃娃就会高兴地打扫院子,要求大人在院子里栽上一棵“年松树”,然后拿着父母给的压岁钱,互相换成晶亮的镍币,玩“丢钱窝”就是按一定的距离,在石板上镌刻一个窝,各自拿出枚镍币,像抽签一样确定顺序,依次丢,谁把钱丢进石窝窝,钱就归谁,大家都愿赌服输,心服口服。

还有一种游戏叫“拍菱角”,我们捡来纸烟壳,折叠成三角形,揣在衣袋里,遇见小伙伴,就拿出同等的“菱角”叠成弧形,往石板上一甩,再用手“啪”的一拍,翻过身的“菱角”全归自己还有像打陀螺、滚铁环、跳海、下牛角棋、豆腐棋之类的游戏,不知玩过多少次。

不知不觉长大的我们,常常为老院子里男婚女嫁的哥哥姐姐端茶倒水若是哥哥结婚,我们扮演金童玉女,按照村庄民俗高举红彤彤的火把迎接新媳妇若是姐姐出嫁,我们也会跟在娶亲的队伍欢天喜地送到婆婆家讨喜糖、闹洞房、背新娘、抢枕头,打歌跳舞,我们都是配角,参与其中,乐趣无穷。

老院子一天天老去,孩子们一茬茬长大,我家哥哥是老院子里第一个穿上军装的人,也是村里第一个参加过自卫还击战的人哥哥退伍时,给我带回来一顶绿军帽,令小伙伴们羡慕不已,一不小心,我头上的绿军帽就被小伙伴抓走,戴在他们自己的头上。

教书匠叔叔家的儿子伟哥是老院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也是村庄里第一个去省城昆明读书的人记得伟哥放假回家,带回来一把吉他,一对羽毛球拍,令老院子里长大的我们耳目一新,也让村庄里的孩子大开眼界老院子见证着岁月的沧桑。

正房里有户人家当生产队长,下乡来的干部,送信来的邮递员,上门家访的老师,敲着铜锣的劁猪匠,收换猪鬃、头发、废铜烂铁的“货郎担”,都会跨进院子来找“老队长”村里的娃娃读书要免学杂费,男婚女嫁要结婚,要在证明、申请上盖章,都要来找老队长。

有时,村里开会或是放映员来放电影,戏班子来演戏唱花灯,都在老院子里举行,真是人丁兴旺尤其是吃“伙食团饭”的年月,食堂就办在老院子西边的厢房里,全村人的喉咙仿佛都由老院子掌管因此,老院子不仅是我们七家人的心腹之地,也是全村人的“根据地”,倍受敬重,被人们口头命名为“伙食团大院”,每天两顿都要到老院子里来吃糠麸面、蒸汽饭。

结果,很多人吃出了肝肿病,伙食团不得不解散,而“伙食团大院”的尊称却一直叫到八十年代田地到户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老院子和村庄一样“马打滚”在变,院子里的人家,都搬出了老院子,盖了新房子加之,很多人像鸟一样飞离村庄去城市淘金,老院子成了空巢。

没过几年,房子已被拆掉新盖,留下的仅是残垣断壁和那些被岁月剥蚀得凸凹不平的石板,还有那个镌刻着清朝年间字样,后人使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搬不走的大石缸我脱下布鞋,穿上皮鞋,脱掉粗布衣裳,穿上西装,进入城市住在筒子楼里,经常梦见生我养我的老院子里的很多情景。

买了好几次房,搬了好几次家,都想住四合院的房子,靠拿工资吃饭的我却望而兴叹多年以后,我节衣缩食,终于在金时代华庭小区购买了一套联排别墅,房前屋后都是自己的地盘,虽然可以在巴掌大的空地上栽花种草种蔬菜瓜豆,慰藉自己心中的乡愁。

但不知什么原因,曾经千方百计要走出老院子的我,如今不论是住在高耸入云的电梯房里,还是住在村庄一样的别墅里,虽然精心装修,百般营造,但始终感觉自己就像一束插在瓶子里的花,已经脱离泥土,沾不到地气,总会莫名其妙想起那个被人喊着乳名长大的老院子。

来源:《天津文学》2021年第9期文思流彩头条

怀羊记                     李光彪漂泊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唯有几个散落在城市缝隙中的老乡,如走进海市蜃楼森林里为数不多的几只羊,隔三岔五,总会找羊似地你找我,我找你,互相邀约,轮流坐庄,聚在一起喝茶打牌,叙旧聊天,畅饮几杯。

老乡们经常约会相聚的地方,叫“乡巴佬羊汤锅”那是一个餐馆的名字,是一位老乡进城打拼多年后开的,天天经营来自家乡的黑山羊肉和山茅野菜每次去“乡巴佬羊汤锅”这个“根据地”老乡见老乡,浓浓的乡音,浓浓的乡情,全都浓缩在故乡浓浓的羊膻味里。

                          1故乡的山如千层肚,一望无际连向天边白云缭绕的山间,草木郁郁葱葱,每一座山头都是天然的牧场祖祖辈辈饲养的家畜,要数黑山羊最多,多的人家几十只,甚至上百只,少的人家十几只,是黑山羊生长的摇篮。

在故乡,任何一个孩子呱呱坠地,总有人问,是生了个“满山跑”,还是“锅边转”?一打听便心知肚明,“满山跑”是男孩,长大是个放羊掌门立户的“锅边转”则是女孩,长大以后是嫁出门给人做饭的所以,在人们的心目中,男孩就像羊一样,比女孩重要,不仅可以放羊,还可以多读几年书,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在我家,母亲却是把羊当猪牛饲养每天黄昏,放牧归家的羊,常被母亲叫我配合她,隔在门外,一只一只扒着头,数着进圈有时,羊群乱了,数不清,又要把羊赶出来反复数,总担心哪一只羊丢失在山上不论哪只羊生病受了伤,母亲总会想方设法给它们喂草药、包扎。

尤其是哺乳的母羊,母亲还要牵出圈,拿来菜叶、苞谷、黄豆隔槽喂养,生怕母羊奶水不足直到小羊羔一天天长大断奶,才平等对待过上十天半月,母亲总要把羊圈楼上那匹好几米长用树凿成的羊槽拿下来,撒上盐,让羊“噗嗤噗嗤”舔吃。

羊群“咩一咩一咩”嘶叫着,顺着羊槽排成两列纵队,争吃打闹,一派欢天喜地母亲给羊喂盐,有时是在野外放牧溪水潺潺的山箐边,拿出一块随身带的盐块,在那几块大石头上摩来擦去,一边摩擦,一边呼唤羊,羊就会听到指令似地争先恐后跑来舔吃石头上的盐。

此刻,母亲手里的盐块成了遥控器,羊跟着母亲从这个石头跳到那个石头,仿佛一群幼儿园的孩子,把母亲围成了圆心后来我才明白,这是放牧归家的时辰已到,是母亲召唤羊群回头,准备赶羊回家,清点羊群的特有方法有时,羊多绕眼,疏忽大意,就会丢失,直到回家进圈清点时才发现,就要重蹈覆辙去找羊。

可找羊并不是容易的事,我曾经跟着母亲去找过两次羊有一年夏天,我们一群娃娃去放羊,我家一只怀孕临产的母羊不知在哪座山掉队了,直到放牧归家进圈清点羊时才被母亲发现稀里哗啦吃过晚饭,母亲一边责怪我,一边领着我沿着赶牛羊的路准备连夜上山去找羊。

迎着锅底黑的夜色,母亲在前我在后,还有我家那条看家护院的大黄狗母亲一边走一边呼唤羊,我也忽松忽紧弹奏着喉管,张大嘴巴“咩一咩一咩”似像非像学羊叫,上山不久,远远地就听到了羊的叫声这时我才发现,羊通人性,我们在找羊,羊也在找我们。

我和母亲顺着羊叫的声音,继续往前找,很快就找到了那只刚生下小羊羔不久的母羊喜出望外的我抱着热乎乎的小羊羔,就像抱着自已的小弟弟跟着母亲蹦蹦跳跳回到家,全家人高兴至极,就连邻居也像看孩子出生似地跑来看热闹。

还有一次,我们一群娃娃把羊赶上山,贪玩的我们只顾跑到大老远的公路上追汽车和拖拉机,既没有人“扎羊头”,也没有人“收羊尾”,羊群就成了无将指挥的部队,散兵游勇满山遍野乱跑直到黄昏赶着羊群回家进圈清点时,才被母亲发现,羊丢失了三只。

家里的每一只羊,母亲都分别给他们命名,羊的档案就装在母亲心中的U盘里火眼金睛的母亲一眼就看出丢失的是大羯羊、馋母羊和她的孩子故乡的每一座山都装在母亲的心中,每一条山路都连着母亲的百度母亲反复盘问我放羊的地点和线路后,就带着家人和我,还有那条看家护院的大黄狗,打着手电筒,连夜翻山越岭去找羊。

可是,不管我们怎样呼唤,羊没有半点回应,夜来的山野只有碧波荡漾的松涛在号啕大哭,还有一些怪声怪气的夜鸟在山谷里撕心裂肺地鸣叫母亲却拉开嗓子唱起了放羊调:正月放羊正月正,离开爹娘动了身,羊儿赶在前面走,儿子抓棍后头跟。

二月放羊是新春,山上嫩草往上升,羊儿不吃东山草,赶在河边吃树条三月放羊三月三,女儿放羊绣牡丹,牡丹绣在荷包上,看花容易绣花难四月放羊四月八,儿女放羊带剥麻,不知不觉天黑了,儿女剥麻一大把五月放羊是端阳,糯米粽子蘸白糖,人家端阳多热闹,儿女放羊在山上。

六月放羊三伏天,热得儿女汗布干,羊儿热得不吃草,儿女热得心发慌七月放羊七月七,牛郎织女配夫妻,女家丈夫出远门,男人在家多纳闷八月放羊是中秋,高山放水低山流,高山放水归大海,儿女放羊不回头九月放羊菊花黄,菊花做酒满堂香,人家做酒有人喝,我家做酒无人尝。

十月放羊小阳春,百样小草齐枯根,羊儿不吃枯叶草,儿女拿棍赶不了冬月放羊冬月冬,遇到寒天刮大风,冻得羊儿不吃草,儿女小脸冻红了腊月放羊腊月八,家家户户把羊杀杀了羊儿好过年,儿女匆匆赶回家其实,我心里明白,母亲是在为我们撑腰打气壮胆,不要怕那些豺狼虎豹,我们手里不仅有刀斧棍棒,还有猎枪。

那一夜,虽然全家人出动,但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有找到羊闯祸的我躺在床上睡了个鸡眨眼,却梦见我家的三只羊是被贼偷的,已经赶进了汤锅房,变成了狗街集镇上香喷喷的羊汤锅,香喷喷的粉蒸羊肉,香喷喷的下酒菜还没等天亮,东方发白小星稀时,母亲就把我从梦中摇醒,催促我起床,一起去山背后的村庄找羊。

花枝招展打扮一新的母亲,就像传说中的咪依噜,仿佛不是要去找羊,而是要去做客母亲领着我,出了这个村,又进那个村,挨村挨户,见人就甜嘴甜舌打听羊的下落果然不出母亲的意料,误把庄稼当作草吃做了一夜俘虏的羊终于在白石崖村找到了。

可是,虽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父老乡亲,但按照乡村的生存法则,牛羊残害了庄稼,都必须按质论价赔偿愧疚的我就像不会说话的羊,只好默默“低头认罪”,把头插进裤裆里,听母亲反复向田地的主人道歉,双方磋商达成赔偿粮食的斤头,才把丢失的羊还给我家。

回家的路上,我像家里那条看家护院的大黄狗,屁颠屁颠跟在母亲后面,又高兴,又气馁高兴的是三只羊失而复得,气馁的是要赔偿人家三十斤粮食,已是我一个月读书住校的口粮母亲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就叫我猜谜语:三十六只羊,赶进汤锅房,杀单不杀双,七天要杀完,一天杀几只?可是,木头木脑的我横算竖算,怎么也答不上来。

母亲却不告诉我答案,只是丢下一句话:这么简单的算术都不懂,再不好好读书,就回家来放羊算了母亲的话仿佛是在用羊鞭狠狠地抽打了我一顿吃了败仗的我耷拉着脑袋,跟在母亲和羊的后面,也成了羊的俘虏                           2。

故乡山高坡陡,村庄依坡就势躺在山上,田如裤带系在山腰,地如膏药,东一块,西一块贴在山梁抬脚出门,不爬坡,就下坎,很多农活都是背的多,挑的少因而家家都把宰杀后的羊皮晾干,请皮匠缝制成羊皮褂,多的人家大大小小几乎每人一件,少的人家也有三四件,用来干农活时穿。

既可以减轻背、挑、扛、抬时货物与身体的摩擦,又可以缓解疼痛,保护衣物故乡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小饲养员到了寒冬季节,草木枯零,每天放学回家,我常被母亲安排去蚕豆田里,麦地埂边,找那些嫩生生的小草回家喂吃奶的乳羊。

但是,有极少数“䯐肋巴”的乳羊,由于亲生母羊是头胎生育,奶水少,不够吃,别出心裁的母亲就会叫我配合她,以苞谷黄豆为诱饵,连喝带哄牵出另一只奶水充足的母羊,准备给“䯐肋巴”乳羊“讨奶吃”正在低头吃苞谷黄豆的母羊扭过头吻吻正在拼命吃奶的“骇肋巴”乳羊,明白不是自己的孩子,又跳又叫,表示不满,强烈反抗,最终拗不过母亲和我,一次又一次被软禁。

有奶便是娘的“骇肋巴”乳羊通过“讨奶吃”,一只只得以顺利成长在我的眼里,最残忍的要数骟公羊那一幕当幼小的公羊断奶不久,母亲就会选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请来村里的劁猪匠,把一只只年幼无知的小公羊拖出圈,按倒在地,让劁猪匠握弄着亮汪汪的刀,割去睾丸。

每次目睹那无法反抗,声嘶裂肺,痛苦呻吟被骟的小公羊和劁猪匠拎着那些还流着鲜血,像洋芋蛋的“胜利果实”扬长而去时,我的心也仿佛挨了一刀,总担心那些被骟小公羊的命运可是,在母亲十天半月的精心服侍下,一只只小骟羊还是有惊无险,又肥又壮渐渐长大了。

慢慢地我才明白,羊群要发展壮大,除选留一两只健壮的种公羊外,其他的公羊都将经历这场苦难,被割去睾丸,成为羯羊原因很简单,只有大羯羊才能卖得好价钱,家里才会“发羊财”,我才有足够的钱交学杂费,买书纸笔墨,顺利多读书识字。

那时,常听母亲说:“工人爱件大棉衣,农民爱件大羊皮”的确,在那个物质匮缺的年代,一件羊皮褂至少要两三张羊皮才能做成,跟一件棉衣的价值差不了多少可要缝制一件羊皮褂,并不比添置一套新衣服简单从一只小羊生下地,要饲养两三年,历经一场又一场疫病,才能长成大羊,确实不易。

所以,母亲常把那些病死的小羊皮剥下,钉在木墩头上,让我当作今天的沙发坐而且,母亲哪怕是家里再穷,卖羊也不卖皮,宁可少卖点钱,也要折成价,把羊皮从买主手中赎回来,晾干后,有计划地请皮匠缝制成七大八小的羊皮褂,让全家人个个都有羊皮褂穿。

新缝制的羊皮褂白生生的,毛朝里,皮朝外,穿在身上,里面保暖,外面防脏可一遇水淋,就会“翻硝”,脆烂为了延长羊皮褂的使用寿命,母亲总会把榨油剩下的油枯,炼油后的油垢,抹在羊皮褂上,用手反复揉抹,放在高高的柴码上,让阳光曝晒。

尤其是每年杀年猪时,盼望着把猪尿泡当球玩的我,常被母亲使唤,安排我把猪尿泡上那些丁丁点点撕不干净的“花油”,连同猪尿泡一起反反复复在羊皮褂上搓揉,直到猪尿泡揉得半干,油被羊皮吸净,母亲才让我往猪尿泡里吹足气,扎紧线,自由自在当球玩。

也有时一不小心,猪尿泡被狗叼走,追不回来,不仅让我没有球玩,而且还会遭到母亲的责骂,让羊皮褂错过了一次搽油的机会,令我既无奈,又失望经常把羊皮褂当作衣服穿的母亲,旧的穿着干农活,新的当衣服外套穿就连做客,也经常穿着那件心爱的大羊皮褂。

并在人家面前炫耀“是大羯羊皮做的”,让村里很多人眼气并且隔壁邻居虽然有借农具、家具的习惯,可母亲却舍不得把她那件崭新的羊皮褂借给别人穿总是说:“我是个害冷痨,穿在身上就脱不下来呢!如果不嫌弃,这件拿去穿,这件拿去穿……”说着就拎出一件旧羊皮褂打发邻居。

有时去猫街、狗街卖菜、卖猪鸡,母亲也穿着她那件心爱的大羊皮褂路上走累了,脱下来坐着歇气,到集市上脱下羊皮褂垫在屁股下就地坐着,就摆开了货摊买卖完毕,站起身,抖抖灰,羊皮褂又穿在了母亲身上有一年秋天,放暑假回家的我跟着母亲去放羊,出门时,还天晴地绿的,没带雨具。

谁知,羊赶上山放了不久,排山倒海般的黑云就像被狗撵羊群,密集涌来,“唰啦啦”下起了“太阳雨”急中生智的母亲,把我拉到就近一棵密匝匝的罗汉松树下,把羊皮褂翻过来,毛朝外,让我像只小鸡躲在母亲的身后,仿佛装扮成要耍龙舞狮的样子,顶着羊皮褂避雨。

一场大雨过后,我和母亲的衣服几乎都没有被雨淋湿,干生生的让我又可以在雨后的山间,尽兴地吆喝着羊,采摘着野果,拾着蘑菇就在日头偏西时,我和母亲收拢羊群,准备赶着羊下山时,在一块“二荒地”里见到了一片“白哗哗”的“火把鸡枞”,母亲只好把身上的羊皮褂脱下,才把全部鸡枞兜回了家。

伴随着母亲饲养的羊换了一群又一群,羊皮褂也换了一件又一件“荣升”奶奶的母亲,经常把羊皮褂铺在地上,让大哥、二哥的孩子在上面学坐、学挪、学爬,摇摇晃晃站立起来“打登登”学走路有时,母亲不仅要领几个吃奶娃娃,而且还要忙煮饭、做家务,别出心裁的母亲,就在舂米的石杵臼里,或是石缸里垫上羊皮褂,让孩子们坐的坐、站的站,在里面玩耍,既稳当,又安全。

直到手头的活计忙完,母亲才把孩子们从石杵臼、石缸里抱出来据母亲说,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也是用这种方法领大的如今的家乡,仍有人饲养着黑山羊,而羊皮褂几乎全由那些麻蛇皮口袋改制而成,穿起来既轻便又漂亮,还可以像衣服一样随便洗。

羊皮褂已经成了稀奇旧物,进了农耕博物馆,只有那段羞涩岁月打摞在故乡人身上的补丁,令我至今难忘                         3羊肉是故乡难得的美食那时,一年半载也吃不上几顿肉,但我们村每年到了端午节、火把节、中秋节、彝族年、春节这几大节日,生产队那几个当头的人,总会召集大家宰杀两三只羊。

羊肉有蒸的,有煮的,一碗一勺,多多少少,一人一份,分给全村人不论穷的富的,过年过节家家都能吃上肉,滋润滋润生锈的肠胃每当得知村里杀羊的消息,我们一群孩子就像村里那些嗅觉灵敏的狗,马马虎虎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敷行了事做完大人安排的拾粪、找猪草之类的活计,就会早早地跑到生产队杀羊煮肉的地方看热闹。

杀羊,对于我们孩子来说,是看一场不花钱的大戏被杀的羊一般是羯羊,或者是不会生育的蒙母羊,看上去油光水滑,满身堆肉只见几条汉子七手八脚把羊按倒在石阶边沿上,杀手握着一把亮汪汪的尖刀,从羊的耳朵根部猛刺杀下去,鲜红的血顺着刀尖哗啦啦流淌,羊声嘶力竭挣扎,一直到死都睁着眼睛不闭。

好奇的我们一边麻利地帮大人打下手,拉羊脚、剥羊皮、翻羊肠肚、烧羊头蹄,一边多脚多手不停地往那几口簸箕大的铁锅下添柴凑火,个个都争先恐后,拿出最积极的表现,讨好操刀掌勺的大人,盼望早点分到肉、吃到肉柴火在熊熊燃烧,锅里的肉在不停地打滚,馋猫见肉般的我们如饥似渴熬到下午,“总管火”就会打发我们一个还带有点筋筋肉的骨头,让我们先尝一口,啃得津津有味。

当我们把那些啃过的骨头扔出手时,看到的是一群狗互相撕咬“汪汪汪”争抢骨头的拳王争霸赛作为旁观者的我们,也是导演者,如看了一部很成功、很过瘾的电影战斗片柴不停地在我们手里添加,火在笑呵呵地燃烧,临近黄昏,到了分肉的时候,兴高采烈的我们跑回家拿着锅碗盆,一边跑,一边喊“分肉喽—分肉喽!”

前来分肉的大多数是娃娃,各家各户各式各样的锅碗盆依次排队摆开,等待分肉的时光总是那样漫长,迫不及待我们就叮叮当当敲响锅碗盆,催促“总管火”分肉当“总管火”把肉一份一份分到自家锅碗盆里时,我们嘴里的口水不知往肚子里咽了多少次。

各自端着肉回家,一下子,羊肉的味道弥漫开来,整个村庄都是香喷喷的羊肉味道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那种充满人间烟火味的羊肉,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又香又暖心那是我们可以放开肚皮美餐一顿的肉,几乎要到下一次节日轮回才会消化。

那种柴火味的羊肉,多少年过去了,至今仍埋藏在我顽固的蛋白酶里,成了味觉里挥之不去的乡愁                          4在故乡,很多人家杀羊时,不仅煮“羊汤锅”,还剁“羊肝生”,做“粉蒸羊肉”。

“羊汤锅”如杂锅菜,容易做,而“羊肝生”就有技巧,要把羊的心、肝、肺、肠、肚煮熟后剁成肉沫,再把杀羊时留下的血用花椒面、辣椒面浸泡,与青笋丝混合拌匀后方可上桌,吃起来又凉、又香、又脆,是一道可口的下酒凉菜。

“粉蒸羊肉”也是故乡人的“发明创造”,剔除头脚、内脏下水煮汤肉,其他羊肉宰成小块,连骨头带肉爆炒后,撒上早已准备好的粉蒸面(米、花椒、茴香籽、八角、草果,同锅炒后混合磨成面)拌匀,趁热装进甑子底垫有一层厚厚鲜嫩茴香的木甑,加火猛蒸。

出甑的羊肉如猪肉粉蒸排骨,香喷喷地诱人“羊汤锅”总是与故乡节日相伴尤其是猫街集镇每年农历“正月十五”“二月初九”“三月十二”,天台街的“正月十六”,牟定县城的“三月会”,永仁的赛装节等等之类的民族传统节日,“羊汤锅”就会星罗棋布,“遍地开花”,节日里到处都弥漫着浓浓的羊膻味。

故乡的羊汤锅不仅集市上的乡街子卖,山头上的山街子也卖如化佛山立秋节令之日“赶秋街”,柜子山“六月六”,都有不少人搭起临时棚子,支起大锅,就地取柴,蒸一甑米饭,煮一锅“羊汤锅”,就地撒上青幽幽的松毛,再加一壶自家酿制的小灶酒,就开张经营,招揽山客了。

从小放过羊,穿过羊皮褂,拾过羊粪,吃过不少羊肉的我,进城三十年,骨子里浓浓的羊膻味总是让岁月无法漂洗干净有时思念故乡,想吃羊肉,自己去菜市场买上两三斤回家,模仿记忆中故乡人煮“羊汤锅”,做“粉蒸羊肉”,却始终没有故乡的那个味。

客居滇中楚雄鹿城,每年的农历六月二十四彝族“火把节”,除了那些别出心裁的商贸活动外,还有颇具特色的“羊汤锅”一条街一个个招人惹眼的“羊汤锅”招牌,一间间新搭的货棚下,吃“羊汤锅”的人络绎不绝我和朋友总会互相邀约,去凑个热闹,甩(吃)上几碗,喝上几盅,解解馋,过上一把“羊汤锅”瘾。

在楚雄,大多数人吃羊肉,都喜欢跑去彝人古镇那里卖羊肉的摊点很多,白天以卖“羊汤锅”为主,晚上卖烤羊肉楚雄人卖羊肉就图个货真价实,一只刚宰杀好的羊,掏空肚杂,赤裸裸挂在烧烤摊旁,挂在羊肉餐馆门口,实实在在告诉你,绝对不是挂羊头卖狗肉,要吃哪块,割下哪块,一边加工,一边烧烤,一边吃,卖的就是眼见为实的新鲜。

不少外地来的游客,看着就眼馋嘴馋,一屁股坐过去,又是羊肉又是酒,喝着喝着,酒也多,话也多,深更半夜都还坐在羊肉摊上,聊不完的天南海北而我们常去的“乡巴佬羊汤锅”就像羊肉串一样,把漂泊在外的老乡们的血脉串连在一起。

“故乡”这个词,在我们的心里,已是“羊汤锅”里熬煮不化的骨头,总是那么余味绵长,那么耐啃来源:《边疆文学》2021年第9期散文头条

远山的树                      李光彪家住远山,山上多树那一棵棵高的、矮的、粗的、细的,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一山山、一箐箐、一坡坡绿油油的树,是山里人祖祖辈辈的衣食父母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日日夜夜,山里人生产生活都离不开树,少不了树。

老家的人就连起名字,也少不了带个“树”字乳名有叫小树宝、小树生、小树梅、小树兰之类的,学名有叫李树荣、李树成、李树花、李树美之类的,都与树有关尤其是婴儿夜间啼哭不乖,就会拜树为“干爹”,向树“讨名字”此时,父母就会请先生用红纸写一张字条,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贴在村口的大树上。

我们一群早起读书的娃娃看见,就会好奇地盯着红纸条念:“天青青,地绿绿,我家小儿半夜哭,君子过路念一念,一觉睡到太阳出”村庄里的每一个孩子对这首童谣耳熟能详,都是念着树上的“小儿郎”红纸条长大的老家的人并没有高深的文化,也不懂修辞手法,却经常以树拟人,以人喻树。

说那些反应迟钝的人是“木头木脑”,说那些脾气倔犟的人是“扭松桐”,说那些一根葱的小伙子是“白杨条”,说那些窈窕淑女是“风摆柳”,说那些风烛残年的老人是“老枯树”,说那些偷奸耍滑站在旁边不干活的人是“树神”,说那些成长缓慢的人是“树骨桩”。

不论是褒义贬义,大家都不计较,直来直去,说说笑笑,以树取乐,幽默诙谐老家的村庄,只要有方寸土地,都会栽上树每个孩子呱呱坠地,父母都会在自家的房前屋后栽下一棵树,预示着树长多大,孩子就会长多大特别是端午节那天,家家户户都遵从“五月端午,栽棒槌都会成活”的古训,倾巢出动栽树。

你家栽,我家栽,家家户户都载上桃树、梨树、板栗树、核桃树、山楂树、柿子树、香椿树等果木树不仅端午节栽树,春节还要在院子里栽一棵又高又直的云南松,欢欢喜喜过年可是,那时没有生根粉,移栽技术落后,“年松树”只是节日的一道风景,点缀完正月十五元宵节,渐渐枯萎的松树就被当作烧柴晒在柴码垛上了。

“前人栽树,后人享福”爷爷生前在菜园埂上栽的那棵被村里人称为“树王”的柿子树,却令我们眼馋柿子树又高又大,宛若一把大伞,到了火把节前后,柿子逐渐成熟,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就会互相推着屁股,偷偷爬上树,摘几个绿色的柿子,放在火上烧吃。

或是做个记号,悄悄埋在水稻田里,五六天后再掏出来,洗干净,柿子的涩味没了,吃着又甜又脆转眼到了中秋节,柿子全部成熟,阿爹却看得很紧,砍很多刺,把柿子树脚栅栏得严严实实可是,我们另有高招,就地找一棵瓜架当梯子,爬上树和鸟争食那些早熟的柿子。

收获的时候,阿爹哼着调子,把柿子一筐一筐摘下,绿的削皮晒柿饼,黄的柿子与酸木瓜一起放进土陶罐里五六天后,柿子捂熟,阿爹又一层稻草一层柿子小心翼翼装进箩筐,步行二十多里山路挑去马街卖因为元谋马街县城天气炎热,喜欢吃柿子的人多,总是比在家门前的狗街、猫街能卖点好价钱。

阿爹每年去马街卖柿子回来,都会顺便给我们兄弟姊妹带回几粒糖果和酸角,让我们解解馋但对于我来说,除了柿子树,最钟爱的还有院子里那棵和我朝夕相处的杏子树村里人常说,我能走出大山,全靠有阿妈这棵弯腰树可阿妈却说,我能走出山外,全靠院子里那棵弯弯的杏子树。

杏子树是阿妈从山背后嫁来那年,从外婆家带来的“嫁妆树”,也是阿妈亲手栽的结婚“纪念树”那时,杏子树和阿妈一样年轻,结出的杏子跟桃子一样大阿妈把杏子背到狗街和猫街小镇上,总是能卖好价钱每次回来,少不了要给我买回几粒糖果,或是买回全家人生活用的煤油盐巴和肥皂洗衣粉。

记得我第一天上学背的书包、写的铅笔和字本,就是阿妈用卖杏子积攒下来的钱替我买的可是,年幼无知的我见阿妈不在家里时,就约来村里的小伙伴,把背柴用的背索、皮条拴在树丫里荡秋千,或是攀上树丫又摇又闪,把树当轿子坐,压得杏子树弯弯的,树叶触到了地上,阿妈回来看见,就用吆鸡棍抽我的屁股。

当我“哇”的一声哭起来时,阿妈总是把我拉进她的怀里,心疼地对我说:“莫哭了,听阿妈的话,要是杏子树死了,以后阿妈就没有钱给你买书纸笔墨了”直到后来,随着年岁增长,我用阿妈种菜、养猪、卖杏子积攒下来的钱读书,才明白阿妈为什么要用吆鸡棍抽我的原因。

可惜,院子里那棵弯弯的杏子树再也无法长直,像阿妈驼了的腰   在我的眼里,厚厚的大山就像一道铜墙铁壁,把小小的我禁锢在山里;高高的大山就像一道石门槛,把小小的我拦在山里;延绵不断连着天边的大山就像一把锁,把我紧紧锁在山里,也把树锁在山里,树和我一样是山中的一员。

树不惧风寒,不怕酷暑,悄悄地、静静地、默默地长在山坡上、箐沟旁、小河边只要有方寸能站住脚跟的土壤,树就会生根、发芽,撑出一片绿荫;只要能接纳一滴雨露,一缕阳光,树都会开花、结果,树,就像山里人一样,世世代代繁衍生息。

树的一身,从头到脚,都有用处嫩叶可当菜食,或当茶叶泡水喝;躯干直的可做木材,弯的可当烧柴;根可做药,能治百病山里人不仅生产用的锄把、刀把、犁把少不了树,而且,生活中的起房盖屋,做床打柜,凳子、桌子、甄子、水桶、砧板瓢勺都是用树制成的。

树是山里人最亲密的朋友,每个人到了男婚女嫁的年龄,结婚时,男的少不了要用最好的树做一张红油漆喜床,女的少不了要用上等的树做一张红彤彤的嫁妆柜真是人人如此,活着离不开树,死了也少不了要用树做成棺材陪葬树和我家祖祖辈辈有缘。

爷爷是旧社会时村里的头人,村庄背后的那座山叫凤凰山,既是村庄的坟山,也是村庄的靠山村庄里都有约定成俗的规矩,一年到头,实行家家户户轮流看管“拿山”可是,有的人家看到偷砍树的人,却撕不开面子,认为都是“同喝一井水、同烧一山柴”的村邻乡党,抬头不见低头见,本着“教育为主,处罚为辅”。

因此,年年封山,年年很多树被人偷砍爷爷为了护住村后那山树,就假戏真演,让奶奶在全村人吃午饭时故意去偷砍村后的树,被“拿山”的人抓到后,并按村规民约杀了自家的猪,请来全村人白吃了一天,以示惩罚,明示众人,树是山里人的命根,不可轻易乱动。

从此,爷爷以身作则护山护树的故事,在十乡八里流传至今叔叔是个木匠,一把斧头,几把锯子,几个推刨,几支凿子,帮人家架梁竖柱,安门做窗,制作家具,干了一辈子的木活,吃了一辈子的“树饭”,是个响当当的手艺人我也不例外,儿时生活在山里,享了不少树的“福”。

春天,嫩生生的香椿芽可以弥补我的书纸笔墨钱;夏天,那条最渴望的游泳短裤和避暑背心,就是用树上采下的“雀嘴茶”“乌鸦花”换来的;秋天,那瓜菜当饭的岁月,就是从山上砍来椽子木头换来的粮食度过的;冬天,上学提的火盆里暖烘烘的炭,就是用树疙瘩烧成的。

和树在一起,就像和父母在一起,和哥哥姐姐在一起,温暖又幸福在山区老家,水是生命之源,火也同样是生存之源,取暖、烤蒸、煎煮都少不了火生火少不了柴,每年到了寒冬腊月,生产队就会统一放几天假,停工让各家各户背烧柴。

大家按照村里的规定,互相邀约,蚂蚁驮盐似的涌向指定的山头,尽伐那些成不了材、弯弯扭扭的灌木林,背回家晒干后当柴烧由于规定砍柴的时间较短,在背烧柴的那几天里,是全村男女老少最辛苦、最忙碌的时候,家家都磨刀嚯嚯,拎着柴刀、斧头,穿上羊皮褂,带上皮条、背索、背板、背架,你追我赶,一趟又一趟来回上山“狗撵羊”似的砍柴背柴。

几天下来,家家户户的门外就垛起了大堆大堆的柴码柴码垛也就成了衡量劳动力强弱和农家勤劳的尺码但是,砍柴也有规矩,坟山、靠山属于封山,是不可轻易乱砍的在哪一座山砍柴,必须由村里共同商议决定,然后在规定时限内到指定的山头砍柴。

而且,有人专门用一根“六尺杆”挨家挨户丈量柴码,不能多砍如果谁家遇上红白喜事,就适当放宽一点尺码,多给一点指标砍柴多少年来,人保护着树,树养育着人,相依相伴树和我的成长一样,也经历过风风雨雨,也有过惊涛骇浪。

“大炼钢铁”的年代,大片树木被无辜砍掉进入八十年代以后,村里除坟山继续统一管理外,大部分山都像土地一样承包给了各家各户随着烤烟种植规模的不断扩大,不少人生怕政策改变,以砍柴烤烟为名,杀鸡取卵,蚕食了不少的树木。

政府立即出台政策,开始对烤烟煤进行补贴,推广改灶、改厕、改电等工程,那些“鸡窝灶”、“老虎灶”被洗心革面,电通进了农家,沼气得以利用,柴火便成了替补的燃料尤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一场洪灾,警醒了人类,生态环境的保护提上了议事日程,开始实施“天保工程”、“退耕还林”补助农民钱粮等政策。

前几年,又实行了集体林权制度改革,使山有其主,树有其母,很多人明白了树是人类的朋友,是人类生存的衣食父母,明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的道理自觉地护树、爱树、种树、管树,把原来一直当柴烧的树木,也当作田地里种植的庄稼,精心管护,潜心经营。

有的买山、租山、包山,有的种桉树、种果树念起了“山经”,唱起了“山歌”,把致富的钥匙伸向了山门,把发财的目光投向了树林这些年春节回老家,我突然发现村里的那些柴码垛矮了很多,少了很多,渐渐消失了,袅袅炊烟也几乎看不到了。

如今,老家的人也进城打工的打工,读书的读书,树也跟着人源源不断进城我所在的城市在不断创建园林城市、生态城市、森林城市、旅游城市、卫生城市、文明城市,街道旁、广场上、公园里、小区里、龙川江边、青龙河畔,每年都要栽很多大树。

这些树都和我一样,是上了年纪的树,大多数都水土不服,冬天害怕霜雪,还要穿衣戴帽倒是我认识的那些为数不多的豆瓣香、黄连木、滇朴、雪松等三四种本土大树,该落叶时落叶,该发芽时发芽,告诉我春夏秋冬季节关于这些大树的来龙去脉,听说是来自于乡村修水库、修公路,树必须牺牲让步,所以大树被移植进城,也有的人说大树是被人偷盗卖进城的。

不管大树怎样进城有多少版本,我没有深究过,但这种吹糠见米的场景我也目睹过几年前的某个夏天,我所在的单位广场上,一棵七八米高的雪松夜里遭到雷击,树已经被拦腰劈断,成了光杆司令,早上很多人去上班看见觉得十分可惜,议论纷纷。

中午下班时,想不到“雷打树”已被清除,重新栽上了一棵几乎一模一样的雪松,很多人都和我一样,为这种神速的“移树补景”大吃一惊而且,事隔多年,那棵补位站岗的雪松至今仍然枝繁叶茂,彻底颠覆了我长期以来“树挪死”的陈旧观念。

可令我纳闷的是,那些和我一样土生土长的树,都来自远山和村庄,它们都是古树、老树,被活生生挖断根,“妻离子别”强行移栽进城,树干上挂满了“打吊针”的输液袋,就像我患了癌症透析时满身插满针管的岳母,心中的疼痛只有自己知道。

我是一棵从乡村走进城市的树,偶尔写点小文章,很多人夸我有文才我笑笑:不错,我是木材的材,比文才的才还多过木字呢有时,自己不知道城市生存的法则水有多深,说话像木材一样直来直去,也得罪了不少人虽然不少朋友善意提醒我,说话要像那些缠在树上的藤蔓学会绕,但树一样禀性的我客居城市多年,每当看到那些水土不服的大树,栽了死,死了又栽时,如痛失亲人,就会莫名其妙想起老家的那一座座山,那一棵棵亲密无间的树。

来源:《散文百家》2021年第10期记忆与叙事头条

李光彪,笔名虎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文联、作协主席《金沙江文艺》主编著有《随笔漏拾》《沾满泥土的情绪》《母亲的气味》等《故乡的眼睛》等十篇散文入选全国高中、初中、小学语文试题《一根稻草》等八篇散文入选《散文优秀作品年选》。

曾获云南日报文学奖,云南滇西文学奖,山东吴伯萧散文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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